他不再多言,甚至不再看地上那堆皇家颜面的碎片,转身便向外走去。步伐沉稳而矜贵,带着一种事已办成、拂袖离去的从容与冷酷。内廷大总管和一众内侍如蒙大赦,慌忙躬身跟上,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被绝望和血腥浸透的炼狱。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云府死寂的深夜里。
……
混乱的施救持续了大半夜。太医们进进出出,银针汤药轮番上阵。云崇山被那口郁气堵得几近窒息,又被女儿喷溅的鲜血刺激,急怒攻心,引发了沉疴旧疾,虽被强行救回,却彻底瘫倒在床,口不能言,半边身子麻痹,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与灰败。云府的天,彻底塌了。
云知微的情况更为凶险。那口心血仿佛带走了她最后一丝生机。寒毒在巨大的刺激下彻底失控,如同冰封的毒龙在她血脉中疯狂肆虐。她时而高烧如火炭,浑身滚烫,呓语不断,尽是“阿兄”、“烙印”、“不要”等破碎字眼;时而又陷入彻骨的冰寒,浑身青紫,连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的锐响。太医摇头叹息,只道是油尽灯枯,恐难熬过三日。
整个云府如同巨大的灵堂,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仆人们人心惶惶,窃窃私语着云家的末日。唯有青霜,如同守着最后一点微末星火的守夜人,衣不解带地守在云知微熏笼边的软榻旁,用温热的帕子一遍遍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冰冷的手脚,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这日深夜,云知微在又一次剧烈的寒颤中短暂地睁开眼。意识依旧飘忽,如同沉浮在冰冷的黑海上。熏笼微弱的光晕里,她模糊地看到青霜靠在榻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脸上泪痕未干,憔悴得不成样子。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愧疚瞬间攫住了她。是她……是她拖累了所有人……
混沌的思绪中,兄长的脸再次浮现。不再是记忆中温暖的笑容,而是染血的铠甲,还有……剑穗上那只狰狞的秃鹫图腾!
图腾!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迷雾!那束绣着西夏王庭图腾的剑穗!它在哪里?!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濒死前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真相的执念,让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起来!动作牵动内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涌上腥甜,被她死死咽下。她目光急切地在昏暗的榻边扫视,最终落在自己依旧紧攥的右手上——那束冰冷褪色的剑穗,竟一直被她在昏迷中死死攥着!
她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剑穗举到眼前。借着熏笼微弱的光,她死死盯着末端结扣处那只展翅欲噬的秃鹫图腾。扭曲的线条,蛮荒邪异的气息,如同来自地狱的烙印。
为什么?阿兄……为什么你的贴身之物上,会有这个?你和西夏……到底……
巨大的疑问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识再次撕裂!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门轴转动声,极其突兀地响起。
云知微悚然一惊!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扭头看向房门方向!
虚掩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冰冷潮湿的夜风从缝隙灌入,吹得熏笼的火苗疯狂摇曳,将室内本就微弱的光线搅得更加明灭不定,幢幢鬼影晃动。
一道颀长挺拔、几乎与门外浓重夜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使者,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外的阴影里。
沈砚。
他微微垂着头,大半面容隐在黑暗中,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颈侧的衣领包裹得严实,唯有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浓重药味的苦涩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散开来。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此刻正透过门缝的微光,沉沉地、死死地锁在云知微惊恐万状的脸上,以及她手中紧攥着的、那只秃鹫图腾清晰可见的旧剑穗上!
那目光里,翻涌着何等复杂到极致、足以将人灵魂碾碎的情绪?是冰冷的嘲弄?是刻骨的恨意?是深不见底的悲凉?还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被命运反复蹂躏后的疲惫与……一种云知微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苦?
巨大的恐惧让云知微瞬间窒息!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冻住!想将剑穗藏起,身体却僵硬如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如同索命修罗般的身影,一步步,沉重而缓慢地,踏入门内!
玄色的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的压迫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知微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弦上!
他停在熏笼的光晕边缘。跳跃的火光终于照亮了他小半张脸。依旧是苍白的,俊美却冰冷如刀削。只是那脸色,比上次见到时更加透明,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虚弱。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下颌线绷紧如铁。唯有那双眼睛,深如寒潭,翻涌着她无法看透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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