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很久,直到那撕心裂肺的咳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沉重的喘息。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那株老梅树,身影消失在通往府外的小径尽头。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路,而是烧红的烙铁。
当夜,更深露重,寒气刺骨。听雪轩内,云微在药力的强制压制下,陷入了昏沉却极不安稳的浅眠。纷乱的噩梦纠缠着她,一会儿是那支碎裂的金簪和幽蓝的针尖,一会儿是沈砚脸上纵横的血泪,一会儿又是父亲临终前沾血的手指……冰冷、窒息、剧痛……无数狰狞的碎片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呃……”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穿透了梦魇的帷幕,隐隐传入耳中。
云微猛地从混沌中惊醒!心脏在死寂的深夜里疯狂擂动。
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极近!就在她的窗根下!
那声音极其短促,像野兽濒死时咬断喉管的呜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忍耐和……血肉模糊的痛楚。随即,空气中似乎飘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铁锈腥气,比青瓷盅里的味道浓烈百倍!浓得化不开!
恐惧瞬间攫住了云微的心脏,让她浑身冰冷僵硬。是谁?是沈砚吗?他在窗外做什么?!昨夜强灌不成,今夜便要……
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她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掀开沉重的锦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下冰冷的床榻。寒气瞬间包裹了单薄的身体,冻得她牙齿打颤,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窗外的动静上。她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一步一步,挪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窗纸老旧,有几处细微的破损缝隙。云微屏住呼吸,将一只眼睛,死死贴上了其中一道缝隙!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庭院清冷的轮廓。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模糊的光晕。
就在那点微光下,窗根旁的青石板上,半跪着一个玄色的身影!是沈砚!
他背对着窗户,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佝偻着,压抑地剧烈颤抖。他一只手臂死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指骨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自己钉进去。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一把匕首!
不是寻常的匕首!那匕首的刃在惨淡月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银蓝色冷光,刃身极薄,形制奇特,柄上似乎还缠绕着暗色的纹路!
更让云微魂飞魄散的是——那把匕首的利刃,正深深地、毫不犹豫地切进他自己左腕的皮肉之中!动作快、狠、准!
“嗤——”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割裂声,穿透了寂静的寒夜。
暗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翻卷开的狰狞伤口中狂涌而出!不是滴落,而是喷涌!浓稠、滚烫的血,在冰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暗沉,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绝望气息,猛烈地浇灌在他身下放着的一只……青瓷小盅里!
那正是白日被她砸碎的那种小盅!
温热的鲜血迅速灌满了那只小小的瓷盅,甚至漫溢出来,沿着冰冷的青石板蜿蜒流淌,洇开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暗红。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带着一种生命本源的温度,瞬间穿透窗纸的缝隙,狠狠灌满了云微的鼻腔和肺腑!那味道浓烈、滚烫、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砚的身体因失血和剧痛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他猛地用额头抵住冰冷的墙壁,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喘息,如同濒死的困兽。握着匕首的手,因脱力而剧烈颤抖,指缝间全是自己涌出的、粘稠滚烫的血!
就在云微被这惨烈到极致的一幕惊得失魂落魄,几乎要尖叫出声的瞬间——
沈砚沾满鲜血的手,竟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张薄如蝉翼的素笺!他用染血的指尖,蘸着那青瓷盅里还在冒着热气的、他自己刚刚放出的鲜血,以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和刻骨的恨意,在素笺上飞快地书写起来!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要将纸张穿透的决绝!
他写的是什么?
诅咒?
毒方?
还是……某种献祭的咒文?!
云微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惊悸,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死死堵住,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窗外,那蘸着滚烫鲜血的指尖,在惨淡的月光和浓烈的血腥中,疯狂地舞动,书写着无人能解的、血色的秘密。
喜欢十卷长恨天请大家收藏:(m.20xs.org)十卷长恨天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