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沾满鲜血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那支蘸血的笔（或许只是一根削尖的细骨），连同那张写了一半的血色素笺，无声地飘落在身下粘稠的血泊里，迅速被暗红浸透、吞噬。
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砰！”
沉闷的撞击声透过墙壁传来，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筋骨与冰冷石地撞击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钝响。
窗外，那个刚刚还在割腕放血、书写邪咒的玄色身影，彻底倒了下去，无声无息地伏在了他自己泼洒出的、那片暗红的血泊之中。月光惨白，映着他散乱的黑发和一动不动的手臂，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极其微弱地、一下一下地抽搐着，涌出最后几缕粘稠的血丝。
他昏过去了？
还是……死了？
巨大的冲击让云微脑中一片空白，握着空盅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捏得发白。她死死盯着窗外那片伏在血泊中的死寂黑影，胸腔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报复性的快意、冰冷的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刺痛的情绪。
他活该！
这是他应得的！
是他先要她的命！
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喊，试图压下那丝不合时宜的刺痛。她猛地别开眼，不再去看那片血泊。视线落回小几上那碗深褐色的、混合着剧毒药渣和他滚烫鲜血的液体。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依旧在鼻腔里肆虐，提醒着她刚刚做了什么。
阻止了他的邪术。
用他的血……毁了他的企图。
现在，只要倒掉这碗污秽的东西……
然而，一个更冰冷、更疯狂、更带着自毁般快感的念头，如同毒蛇吐信，悄然钻出——
喝下去。
把他强行要灌给你的东西……当着他的面……喝下去！
让他知道……他的血，他的命，他的邪术……最终都成了你续命的养料！哪怕这养料带着剧毒，带着他的诅咒！
这是对他最大的报复！最彻底的践踏！
这念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诱惑力，瞬间攫住了云微摇摇欲坠的神智。恨意在燃烧，身体里残存的金簪剧毒在嘶吼，昨夜被强行灌药时的屈辱感在翻腾……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点燃，汇聚成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洪流！
她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妖异的、冰冷的光芒。不再犹豫，不再恐惧。她端起那只药碗，碗壁冰冷刺骨，碗中深褐色的液体如同地狱的泥沼，散发出死亡与血腥交织的恶臭。
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仰起头——
咕咚！咕咚！
粘稠、滚烫、腥苦到极致的液体，混合着粗砺的药渣，如同烧红的铁流，狠狠灌入她的喉咙！所过之处，食道仿佛被生生撕裂、灼穿！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药味在口腔里疯狂爆炸，瞬间冲上头顶！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翻江倒海！
“呕……”生理性的剧烈排斥让她瞬间俯身干呕，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死死咬着牙，双手死死捧住碗，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最后一点污秽的液体，连同碗底残留的、暗红的血渣，全部灌了下去！
“哐当！”空碗脱手，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裂开来。
云微猛地直起身，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她扶着冰冷的小几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口腔里、食道里、胃里，全是那令人作呕的、属于沈砚的鲜血和剧毒混合的味道，灼烧着她的每一寸感官。
她抬起眼，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望向窗外那片伏在血泊中的死寂黑影。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冰冷、扭曲、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看啊，沈砚。
你处心积虑要给我的……我喝了。
用你的血……续我的命。
这滋味……如何？！
一股无法形容的、霸道的灼热感，猛地从胃部深处炸开！如同被投入了滚沸的岩浆！那灼热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与她体内原本冰冷刺骨的金簪剧毒轰然相撞！
“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撕裂而出！仿佛灵魂都被这冰火交织的酷刑瞬间撕碎！眼前的一切景象——冰冷的墙壁、碎裂的瓷碗、紧闭的窗户、窗外那片血泊……都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疯狂旋转、扭曲、碎裂！最终被一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淹没！
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无声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小几边缘，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彻底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听雪轩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小几上，油灯昏黄的光，摇曳着，映照着地上碎裂的瓷碗，深褐色的药渍，和那个蜷缩在冰冷地砖上、如同凋零花瓣般了无生息的少女。
窗外，寒风呜咽，卷过庭院。那株老梅树下，伏在暗红血泊中的玄色身影，同样一动不动，只有手腕伤口处，极其微弱地抽搐着，涌出最后一点粘稠的生命痕迹。
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药味，无声地弥漫，将这座名为“听雪”的小院，彻底拖入了冰冷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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