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的腰身开始缓缓直起。沉重的凤冠随着抬头的动作微微后倾,眼前垂挂的珠帘流苏向两侧滑开。透过那层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的猩红喜帕,沈砚的身影在她抬头的动作中,由模糊的一片红,渐渐凝聚成一个清晰而近在咫尺的轮廓。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药草的苦涩气息,轻轻拂过喜帕的边缘。
就是现在!
袖中的手骤然发力!匕首挣脱了柔软的丝绸内衬,冰冷的锋芒即将划破这虚伪的喜庆。手腕带动小臂,凝聚了全身恨意与力量的一刺,无声而迅疾地朝着那片模糊红影的胸口递去!
“礼——成——!”司礼官拖长的尾音尖锐地响起,如同落幕的丧钟。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就在那冰冷的刀尖即将穿透层层锦绣、刺入血肉的千钧一发之际——
云微只觉得手腕猛地被一只滚烫如烙铁般的大手死死攥住!那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超乎想象!不是格挡,不是躲闪,而是沈砚用自己的身体,精准无比地迎上了那蓄满杀意的刀锋!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在震耳欲聋的“礼成”贺喜声中,在喧嚣的鼓乐里,在她自己的耳膜深处轰然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掌心传来清晰的、刀锋刺破皮肉、割裂肌理的恐怖触感。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她的指缝,沿着她的手腕内侧蜿蜒流下,带着生命特有的滚烫温度,与她指尖的冰冷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猩红的盖头被巨大的冲击力掀开一角。云微猝然抬眼,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双她曾以为永远温润、永远深藏不露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中。里面没有惊愕,没有愤怒,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悲哀?一种近乎解脱的、尘埃落定的荒凉。仿佛这一刀,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审判。
他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嘴角甚至极其古怪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一个破碎的微笑,又像是痛极了的抽搐。几缕散落的黑发粘在他汗湿的额角,衬得脸色更加惨白如纸。
云微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她握着匕首的手僵硬得如同铁铸,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在他身体里随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他滚烫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艰难挤出,带着血沫的咕哝:
“微…微……别怕……” 他喘息着,身体的力量似乎正随着涌出的鲜血飞速流逝,却仍固执地用那只未染血的手,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坚定地拂过她染血的手背,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别碰……毒酒……”
话音未落,他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滚烫的手终于彻底脱力,猛地一松。沈砚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带着那柄深深没入胸口的、属于她的匕首,沉重地向后倒去!
“砰!”
一声闷响,砸在铺着厚厚猩红地毯的地面上,也狠狠砸在云微骤然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猩红的盖头终于完全飘落在地。云微僵立当场,像个被钉死的木偶。视野里一片刺目的红——满堂的红绸,红烛,红地毯,还有眼前迅速在沈砚胸前喜服上洇开的一大片、更深更暗、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粘稠猩红!
他最后那句破碎的“别碰毒酒”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烧红的铁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神经。毒酒?什么毒酒?她袖中匕首上的毒?还是……另有所指?
周围死一般的死寂。所有喧嚣、鼓乐、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无数道惊恐、骇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密密麻麻地钉在她身上。
她垂在身侧那只未染血的手,指尖无意识地、痉挛般地动了动。就在刚才弯腰对拜、凤冠珠帘晃动遮挡视线的瞬间,她曾扶了扶鬓边沉重的金钗,指腹不经意蹭过唇上那抹为了遮掩苍白而特意涂上的艳丽胭脂。此刻,那抹触感残留的胭脂,正散发着若有似无的、一丝奇异的甜香。
那香气,与她匕首上淬的毒,截然不同。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方才握着匕首时更刺骨百倍,猛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僵硬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曾触碰过唇脂的指尖。
那抹鲜艳的、象征着喜庆的红,此刻在她眼中,骤然化作了地狱深渊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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