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撞开云府朱漆大门时,带翻了廊下悬挂的素白灯笼。灵堂内烛火猛地一跳,映着正中父亲云铮的牌位,像一只濒死睁大的眼。兵甲撞击声如潮水涌入,淹没了母亲低微的啜泣。云知微挺直了脊背,站在母亲身前,冷眼看着如狼似虎的禁军翻箱倒柜,寒刃划过屏风丝绸,撕裂声刺耳。她护着母亲退后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棺椁,寒意透骨。
“搜!仔细搜!一丝一毫也别放过!”为首的将领声音粗嘎,目光鹰隼般扫过灵堂每一寸角落,最终钉在云知微苍白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沉重的皮靴踏上刚刚撤下祭品的供桌,瓷盘碎裂,瓜果滚落,被践踏成泥。母亲身体猛地一颤,几乎瘫软下去,被云知微死死撑住。
“母亲,别看。”她声音低哑,却异常稳定,掌心用力传递着仅存的暖意。目光越过混乱的人影,死死盯住父亲那方沉静的灵牌。父亲一生戎马倥偬,战功赫赫,尸骨未寒,门庭竟遭此践踏。心口像被冰冷的铁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她不能倒,父亲在天上看着。
翻箱倒柜的巨响中,夹杂着瓷器碎裂、布帛撕裂的刺耳噪音。一个士兵粗暴地扯下墙上母亲亲手绘制的工笔花鸟,画卷委顿于地,瞬间被泥靴踩过。母亲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手指死死抠进云知微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云知微一动不动,任由那疼痛蔓延,仿佛只有这真切的痛楚,才能压住心头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悲愤与绝望。
“报!”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从内室方向传来,打破了灵堂里令人窒息的喧嚣。他疾步冲出,手中高高擎着一件物事,在摇曳的烛火下,那抹刺目的猩红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条腰带。一条以玄色锦缎为底、却几乎被大片暗沉血迹彻底覆盖的腰带!血污浸透织物,凝结成丑陋的硬块,边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印记,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
正是沈砚去年冬日亲手赠予她的那条!他曾含笑替她系上,指尖温存,在她耳边低语:“微微,此乃西夏王廷贡品,冬暖夏凉,护你安好。”彼时他眼底的温柔,曾是她心头最暖的光。如今这光,竟成了刺向她家族的毒刃?
将领一把夺过腰带,狞笑着,拇指用力搓开腰带内侧一处未被血污完全遮盖的精致暗绣,赫然是一只昂首欲飞的雄鹰!“雄鹰纹!西夏王族徽记!”他声如洪钟,震得灵堂梁柱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狠狠砸向云知微,“云铮!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云家满门,罪无可赦!”他猛地将腰带掷向云知微脚下,那团刺眼的猩红翻滚着,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最终停在她素白的裙裾边缘,沾染上污秽的血痕。
空气凝滞了。母亲身体一软,彻底晕厥过去,被两个仆妇死死抱住。灵堂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士兵们刀鞘无意识的碰撞声。所有的目光,惊疑、鄙夷、幸灾乐祸……毒箭般射向孤立无援的云知微。
通敌?叛国?父亲一生赤胆忠心,血染疆场!这污名,比万箭穿心更甚!云知微死死盯着地上那条曾寄托过少女情思、如今却淬满剧毒的腰带,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不是悲伤,是极致的愤怒与荒谬!沈砚!那温存耳语犹在,那系上腰带时指尖的温度犹存,原来这一切,竟是为了今日?为了将这致命的“罪证”,堂而皇之地送入云府,送入她手中?
她喉头滚动,硬生生将那口腥甜咽下,口腔里弥漫开绝望的铁锈味。不能吐,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丝毫软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淬火的寒冰,扫过那将领得意的脸,扫过周围一张张冷漠或狰狞的面孔,最后,落回那血污的腰带上。眼神空洞死寂,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都被她强行锁进这潭深不见底的寒冰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
“拿下!”将领一声断喝。
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扑上,铁钳般的手狠狠攥住云知微纤细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不容任何挣扎,她被粗暴地拖离母亲身边,拖离父亲的灵柩。素白的孝服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视线被迫掠过被掀翻的祭品、踩碎的瓜果、污损的画卷……那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是她全部温暖记忆的所在,此刻正被无情地撕裂、践踏。灵堂里残存的檀香混合着血腥和尘土的气息,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被一路拖拽,穿过狼藉的庭院,抛向府邸深处最阴暗潮湿的角落——柴房。沉重的木门带着腐朽的气息“哐当”一声在她身后关闭、落锁,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也将最后一丝天光彻底吞噬。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她。
阴冷刺骨的湿气从身下的柴草和泥土中钻出,迅速浸透单薄的孝衣,寒气直透骨髓。手臂被粗暴拖拽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骨头仿佛裂开。云知微蜷缩在角落,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黑暗中,唯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自己的心跳在耳中轰鸣,像濒死的鼓点。父亲的灵牌、母亲晕厥的脸、士兵狰狞的呼喝、还有那条沾满污血的腰带……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疯狂闪回、撞击,搅得她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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