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着。风不知何时停了,死寂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将整座绣房连同里面的人紧紧缠缚。婆子们早被沈砚无声的威压驱散得无影无踪,连灯笼的光晕都远远避开这间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屋子。
云知微跪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身前是一盆早已被血污染得浑浊不堪的水。她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青霜冰冷僵硬的手。湿冷的布巾擦过毫无血色的皮肤,带走凝固的血痂,露出底下死寂的惨白。每一次擦拭,指腹下传来的冰冷和僵硬都像细小的针,反复扎刺着她早已麻木的心口。空洞的眼眶里,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灼痛和一片望不到底的荒芜。青霜最后那句“别碰胭脂”的微弱叮嘱,在她死寂的脑海里反复回荡,如同诅咒,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灭顶的窒息。
沈砚依旧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石碑。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云知微单薄颤抖的脊背上,又缓缓移开,最终定格在地上那只被撬开了夹层的胭脂盒空屉上。那个短促、向下弯曲的钩状血痕,在摇曳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光下,凝固着一种不祥的诡异。
时间在无声的擦拭中流逝,粘稠而漫长。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更梆声,穿透死寂的夜,幽幽地荡了过来。
“咚——”
“咚,咚。”
四更天了。
这声音如同丧钟,狠狠敲在云知微僵直的脊梁上。她擦拭的动作猛地一滞。布巾从她脱力的指间滑落,掉进浑浊的血水里,溅起几点暗红的涟漪。明日……天一亮,那顶华丽的囚笼——鸾轿,就会停在门外。她会被盛装打扮,塞进那口鲜红的棺材,抬进另一个更深的、名为沈府的坟墓。而青霜冰冷的身体,此刻就躺在她的脚边。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冻僵的蛇咬了一口。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突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接着是几声压得极低的、带着谄媚和惶恐的禀报:
“侯爷……宫里尚服局……送、送明日大婚的嫁衣和……妆奁来了……说是……说是贵妃娘娘亲赐,务必要姑娘……试过……”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显然被屋内的死寂和血腥气吓破了胆。
贵妃娘娘?云知微心中冷笑。不过是三皇子那位深居宫闱的生母,迫不及待要给她这“冲喜”的新妇送上催命符罢了。
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起的纹路里蕴着冰冷的厌烦。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清晰地穿透门板:“搁外间。滚。”
门外一阵慌乱的窸窣声,像是受惊的鼠辈仓皇逃离,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死寂重新笼罩。但这份死寂很快被另一种无声的压力取代。那华美沉重的妆奁和象征“恩典”的嫁衣,如同两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凶兽,隔着门板散发着无形的威胁。
沈砚的目光再次落到云知微身上。她依旧跪坐在那里,背对着他,对着青霜冰冷的尸体,单薄的肩胛骨在素白的中衣下清晰地凸起,像一对折断了翅膀的蝶骨,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终于,他迈开脚步,无声地走向紧闭的房门。门轴发出轻微干涩的“吱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云知微没有回头。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他要去做什么。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具冰冷的躯体和门外那象征死亡的新装。无尽的疲惫和绝望像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只想就此沉入黑暗,永远不再醒来。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再次响起。沈砚回来了。他手里没有捧着那象征贵妃“恩典”的华丽妆奁,而是提着一个极其普通的、半旧的樟木箱子。箱子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磨损得厉害,颜色暗沉,与这满室残留的血腥和即将到来的虚假喜庆格格不入。
他将那箱子轻轻放在云知微身旁不远的地上,动作间没有发出太大声音。箱盖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件叠放整齐、料子普通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素色中衣,还有几块素白的细棉布。最底下,似乎压着一件颜色略深、看不出具体样式的旧衣。一股淡淡的樟脑和阳光晒过的干爽气息,极其微弱地飘散出来,瞬间被屋内的血腥气吞噬,却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云知微死水般的心湖里,极其微弱地刺了一下。这气息……陌生又遥远,带着一种与此刻地狱格格不入的、属于人间的洁净和温暖。
沈砚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径直走到那只撬开了夹层的胭脂盒旁,俯身,极其小心地用那块裹着盒子的素帕,将空屉连同底部那个诡异的钩状血痕一起包好,动作谨慎得如同对待易碎的毒物。然后,他拿起那只敞开的、盛着妖异胭脂膏体的上层盒子,指腹在盒沿内侧极其细微地摸索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接着,他竟毫不犹豫地,将整个盒子连同里面那剧毒的膏体,直接投入了旁边那个盛满浑浊血水的水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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