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深处,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霉味与血腥的浊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云知微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上。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粗硬的麻布囚衣磨砺着腕间新伤旧痕,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意识昏沉间,舌尖下意识抵住齿缝深处一点硬物——是沈砚上次冒险塞入麦芽糖的最后一点残余。那点微不足道的甜早已被牢狱的苦浸透,徒留一丝粘稠的涩意黏在舌根,像一道微弱的、不甘熄灭的火苗,提醒着她还在苟延残喘。
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撕破了死寂。一线昏黄的光随着门扉开启涌入,刺得她眯起眼。逆光里,一个颀长的身影踱步而入,深紫的锦袍下摆拂过地面脏污的稻草,金线暗绣的蟒纹在幽微的光线下隐隐游动。是三皇子萧承睿。他手中托着一只小巧的白玉药盏,步履从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如同踏足的不是污秽牢狱,而是踏青的芳草地。
“云姑娘受苦了。”他的声音温润醇厚,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量,却像冰冷的蛇信舔舐过云知微的神经。他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俯视着她,目光在她干裂的唇角和囚衣上暗褐的血渍处停留片刻,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沈砚……未免太不知怜香惜玉。孤实在不忍见你如此凋零。”
他微微倾身,将那只温润的白玉盏递近了些。盏内盛着半透明的、泛着奇异琥珀光泽的液体,一股混合着幽兰与某种刺鼻辛烈的药味弥散开来,浓烈得几乎要盖过牢房本身的腐气。“这是宫中秘制的‘朱颜续’,专治外伤内损,于你这般境况最是相宜。”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盏壁,声音循循善诱,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只需饮下它,这身伤痛便能缓解大半。孤……亦可为你斡旋一二,令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云知微的睫毛颤了颤,目光缓缓聚焦在那琥珀色的液体上。那光泽太诱人,映着玉盏的温润,几乎让人相信喝下去便是救赎。然而,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却从脚底窜起。她沉默着,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死寂中擂鼓般沉重地跳动。那药香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味道——是鸩毒!曾在兄长云知澈随身的药典图谱上见过,名曰“牵机”,入喉封喉,穿肠烂肚,死状极惨。
萧承睿见她沉默,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随即又被更深的“关切”覆盖。他并不急于催促,反而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本薄册。册子陈旧泛黄,边缘磨损卷曲,赫然是云府书房中那本至关重要的盐铁转运账册!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动了几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刺耳。
“孤今日翻阅云家旧物,倒是寻得些有趣的记载。”他状似随意地指着册中某处模糊不清的墨迹,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剜向云知微最痛处,“这账目不清之处,似乎总与令兄知澈大人经手的那几批西夏生铁有些牵连……孤也深感惋惜,令兄少年英才,前途无量,若因此等事获罪,甚至牵连流放途中……岂不令人扼腕?”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紧锁住云知微瞬间苍白的脸,“云姑娘,令兄待你如珠如宝,你忍心看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么?更甚者……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兄……长……”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从云知微撕裂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拖曳出来,带着浓重的血沫气息。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萧承睿手中那本仿佛浸透了云家血泪的账册,眼中的死寂被骤然点燃的火焰烧穿。那是她仅存的、支撑她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支柱!兄长清名不能毁!兄长生死不能不明!
萧承睿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燃起的火焰,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再次将那盏“朱颜续”向前递了半分,琥珀色的液体在玉盏中微微荡漾,折射出蛊惑而致命的光晕:“孤惜才,更不忍见手足情断。只要云姑娘点个头,饮下此药,稍解痛楚,再于这账册几处关键地方……稍作说明,孤便即刻遣心腹快马,前往流放之地关照令兄,保他平安无虞。如何?”
玉盏几乎触碰到她干裂的下唇。那混合着幽香与死气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云知微的指尖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土里,泥土的腥气和指甲断裂的锐痛交织,让她混沌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喝!这盏鸩酒下去,兄长非但无人搭救,她这条命也即刻交代在此,云家满门冤屈将永沉黑海!可账册……账册就在眼前!那是唯一能证明兄长清白的铁证!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碰撞、炸裂。绝望、不甘、愤怒、对兄长安危的极致恐惧……如同汹涌的岩浆在她体内奔腾冲撞,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躯彻底撕裂。
就在萧承睿以为她即将屈服,眼底那抹志在必得的幽光即将盛放之际——
云知微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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