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的手指移向另一串代表陶器作坊出产的绳结。他找到代表中型陶罐的分支,其中一个打着“埴”个人印记(几道特殊的交叉编织纹)的分岔上,清晰地系着一个小小的“交易完成”结。仓颉再拿起黎仲的交易绳结串,找到记载“埴的云纹罐交易”的分支——上面标记着“五枚贝币入账”,却没有指向任何具体部落来源的标记绳头!
“黎仲,”仓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埴这个罐子的五枚贝币,是哪来的?为何绳结上没有来源标记?是鬲石给你的?还是……”
黎仲彻底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是……是鬲石……私下给的……他说……他说是部落公账外的添头……不用记……”
真相大白!黎仲为了私吞部落公账的收益,用埴的私人罐子与鬲石私下交易,换取了五枚真假未辨的贝币!鬲石则利用黎仲的贪婪,用假贝换走了部落的优质陶罐!而林狩部这三张牛皮换来的假贝,很可能正是黎仲私下转手或鬲石又一轮欺诈的结果!
启气得猛地一拍石案!案上的假贝震得跳了起来!“好你个黎仲!贪心不足!坏了规矩!引狼入室!丢尽部落的脸面!”他眼中喷火,转向面无人色的黎仲,“罚你拿出自家所有存粮、皮货,再加做三年苦役,赔偿林狩部的损失!滚出去!”
黎仲连滚爬爬地被拖了出去。启疲惫地揉着眉心,目光落在石案上那一堆冰冷的假贝和更为冰冷、却无声诉说着混乱与漏洞的绳结上。他拿起一串绳结,那复杂的疙瘩和分叉,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智慧的象征,而像一个令人窒息的、混乱不堪的迷宫。“仓颉……”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你看看这些结……记一件事,要这么多疙瘩绳索。稍微复杂点,连你这样的老人,也得花半天功夫才能理清头绪。记不清、记错了、被人钻空子……这次是假贝,下次呢?要是记错了和哪个部落的盟誓,记错了给先祖的祭品数,记错了播种收割的日子……会出多大的乱子?我们……还能靠这根绳子捆住所有的事情吗?”
仓颉默默地将散乱的绳结一一收拢,重新挂回木架。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疙瘩,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沉重忧虑。酋长的话,像沉重的石头砸在他心上。是啊,绳结记不了太多细节,记不住物品的形态,记不住交易的缘由,更记不住人心的贪婪和欺骗。它像一张破旧不堪的渔网,漏洞百出,部落的财富、历史和最重要的信息,正从这些网眼中快速流失。他抬起头,透过草棚简陋的门,望向外面广袤而未知的世界,第一次对自己毕生所依仗的“记绳”之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部落的未来,难道要被这一根根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容易出错和篡改的绳子,捆死在原地吗?一股强烈的、渴望突破现状的迫切感,在他沉静的心底深处,悄然翻涌起来。
二、龟甲上的天书:暴雨后的顿悟
处理完假贝风波,启带着战士北上巡边,震慑那些在暗处窥探的“狼”。沉重的王庭事务,暂时压在几位长老肩上。
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了河谷平原。浑浊的洪水像发怒的黄龙,卷着枯枝败叶和来不及逃走的野兽尸体,咆哮着冲过部落边缘低洼的聚居区。仓颉那间存放珍贵记录绳结的半地穴小屋,地势稍低,尽管他拼命挖土加固排水沟,汹涌的洪水还是裹挟着大量泥沙,瞬间灌满了小半个地穴!
浑浊的泥水退去后,小屋一片狼藉。仓颉踩着冰冷的淤泥,冲到存放绳结的木架旁。眼前的情景让他如遭雷击,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他最珍贵的几串绳结串——记录着部落历年祭品清单、记录着与周边几个最重要部落盟誓内容的“部落史记”,记录着往年气候和收成规律的“历法绳”……泡在泥水里。原本紧绷的麻绳吸饱了泥水,变得膨胀、绵软、扭曲!上面精心打下的绳结,大部分都被泡散了!尤其是那串记载着与北方最强大的“有熊氏”盟誓内容的绳结,因为绳结最为复杂精密,此刻更是糊成了一团根本无法辨认的烂麻!
仓颉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湿漉漉、沾满污泥的烂麻。他试图用指甲去挑开那些纠缠的纤维,试图找回哪怕一点点记忆中的结扣痕迹。但一切都是徒劳。绳索失去了韧性和形状,那些代表着神圣契约的信息,那些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平约定,那些对祖先的庄严承诺……就这么被一场无情的洪水,彻底抹去了痕迹!泡烂了的麻絮沾了他满手,像破碎的、无法拾起的记忆残骸。
“完了……全完了……”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仓颉。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手中无力地抓着那把烂麻絮。汗水混着泥水从他额头滑落,滴在那团污浊上。多少代人的心血积累,多少重要的约定,一旦启大酋长归来询问,一旦有熊氏使者前来……他拿什么交代?仅仅因为他这个小屋地势低了一点点!仅仅因为这承载信息的绳索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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