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诸位大夫,” 子产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今日所议,关乎社稷根本,黎民福祉。想必诸公对近年民间因律令不明、审判无据而屡生冤屈、民怨渐起之事,亦有所耳闻。”
驷带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丰施则捻着胡须,故作姿态道:“哦?子产大夫此言差矣。我郑国自有祖宗成法,礼乐刑政,自有其序。庶民无知犯禁,自有卿大夫明断是非,何来冤屈之说?些许刁民无状,严惩便是,何须大惊小怪?” 他想轻描淡写地将问题归结为“刁民滋事”。
子产没有直接反驳丰施,而是转向郑简公,语气更加沉重:“君上,臣非危言耸听。律令藏于府库,唯卿大夫口耳相传。庶民不知法条,动辄得咎;贵族各执一词,判罚悬殊。长此以往,民不知何所适从,怨气郁结。田禾血案(他特意点出了这个众所周知的惨剧),张老三鞭刑,绝非孤例!此非庶民之过,实乃制度之弊!法令不明,则权威不立;刑戮不均,则民心不稳!若任由此风蔓延,恐生祸乱,危及宗庙!”
这一番话,直指问题核心,掷地有声。国参忍不住开口,语气依然傲慢:“子产大夫之意,莫非是要将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都摊开来给那些泥腿子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们若知道了律条,就会钻空子,就会藐视上官!礼崩乐坏,秩序何在?” 他代表了最顽固的保守势力,认为保持法律的“神秘性”才能维系贵族的特权统治。
“非也!” 子产目光如炬,迎向国参和所有质疑的目光,终于抛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石破天惊的方案:
“臣请:择我郑国现行之重要律令条文——田制、赋役、禁令、刑罚诸项——悉数整理清晰,铸刻于铁鼎之上!”
“将此鼎立于宫门之外,市井之旁,昭告天下!使举国上下,自王公贵族至贩夫走卒,皆可观之、知之!”
“从此,何者为罪,罪当何罚,皆明明白白,刻于金石,行于天下!有法可依,有据可循!庶民知其避忌,官吏难施私刑!此乃救世之良方!此为固本之大道!”
“铸鼎?!公之于众?!”
“哗——!”
子产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郑简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驷带猛地站起来,指着子产,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荒唐!荒谬绝伦!公孙侨(子产名),你……你这简直是掘我郑国根基!祖宗之法,岂容如此亵渎!”
丰施也拍案而起:“铁鼎铸法?闻所未闻!此鼎一出,威严何在?民若知法,必生争心!必将弃礼义而逐律文!必将不畏上官! 此乃祸国之举!万万不可!”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国参引用了贵族信奉的金科玉律,声音尖利,“律法若如市井布告,人人可窥,我等卿大夫何以治民?朝廷威仪何存?子产大夫,你莫非被田仲那等刁民蛊惑了心智?!”
支持者游吉试图发言:“诸位……” 立刻被淹没在一片激烈的反对声浪中。群情汹汹,矛头直指子产。保守贵族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一旦法律条文公开,他们随意解释、操纵法律的特权将荡然无存!他们赖以压榨、控制庶民的“秘密武器”将被曝光于阳光之下!
面对如潮的指责和愤怒的目光,子产挺直了身躯,他那并不高大的身影在纷乱的朝堂上显得异常坚定。他内心翻涌着对贵族自私的愤怒,对庶民苦难的悲悯,但更多的是对郑国未来的忧虑和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嘈杂,带着一种悲壮的力量:
“诸公所言,俱为‘旧章’‘贵体’!然诸公可曾想过,田禾之血未干,张老三之伤未愈!无数庶民含冤莫白!吾岂不知此举将遭物议?岂不知将触怒权贵?”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如同铁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然!吾所欲为者,非为沽名,非为钓誉!”
“铸鼎明法,只为——吾以救世也!”
“吾以救世也!” 这五个字,如同洪钟巨响,在喧闹的朝堂上久久回荡。所有的争吵仿佛瞬间被冻结了。反对者们瞠目结舌,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冲动的大夫,而是一个为了国家存续、不惜粉身碎骨的孤勇者!郑简公默然无语,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一心为国的执政卿。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改革的巨轮,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地启动了第一槌!
子产在朝堂风暴中喊出“吾以救世也”。它启迪我们:真正的改革者(如子产)必然触动既得利益(保守贵族),面对质疑甚至围攻时,核心不在于赢得所有掌声(如朝堂群嘲),而在于认清目标(救世安民)并勇于担当(发出宣言)。推动社会进步,有时需要孤勇者的决绝呐喊。
:炉火映铁,字字千钧重(公元前536年 夏 新郑官营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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