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察觉到了周晏那一闪而过的异样,但他哈哈一笑,并未深究,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他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转而兴致勃勃地谈起对未来许都建设的种种构想,从城防布局到市井规划,从官署设置到引水修渠。周晏也乐得配合,暂时抛开了那丝被触及隐秘的慌乱,两人又沉浸在对那片尚停留在图纸上的新城的热烈讨论中,仿佛两个在沙盘上堆砌梦想的孩童。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锦缎,溪水也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两人才意识到时辰已晚,意犹未尽地起身,施施然踏上了回城的路。
刚进府门,还没走出几步,就迎面撞见了面色沉肃、如同门神般伫立在廊下的程昱。
“奉孝!子宁!”程昱的声音带着明显压抑的怒气,目光如刀般在两人身上刮过,“你们跑到何处去了?!主公寻你们商议要事已有半晌!如此紧要关头,竟敢擅离职守,成何体统!”
郭嘉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满了诚恳的“悔过”之色,上前一步,对着程昱便是深深一揖:“仲德先生息怒!息怒!实非有意怠慢,乃是嘉见子宁连日劳顿,精神不佳,恐其耽误正事,故而强拉他出去,名为散心,实则是去勘察许县周边水文地理,以备他日筑城之需。此事关乎未来都城根基,不敢不察。只是一时勘察入神,忘了时辰,还请先生恕罪!恕罪!”说着,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周晏。
周晏被程昱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热,只得硬着头皮,学着郭嘉的样子拱手,声音比平时更低了几分:“是……是的,程先生,我等……确实去勘察地形了。”
程昱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郭嘉这番说辞中的水分?他冷哼一声,那眼神分明写着“信你才怪”,但见二人安然归来,并未误了大事,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际,便也不再深究,只是挥了挥手,语气依旧冷硬:“速去书房!主公已等候多时,有要事相商!若再如此散漫,定不轻饶!”
“是是是,谨遵先生教诲!”郭嘉连忙应声,拉着周晏,几乎是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程昱听不到了,郭嘉才停下脚步,回头冲着周晏狡黠一笑,压低声音道:“如何?子宁,看嘉这随机应变的本事?这不就糊弄过去了?”
周晏看着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回想起刚才在程昱面前扯谎的心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奉孝你啊……下次若再这般,我可不敢奉陪了。”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反而因这半日偷闲的、与挚友毫无顾忌的畅谈,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与暖意。在这乱世洪流与繁重事务的裹挟下,郭嘉的存在,就像一道不羁的风,总能吹散些许阴霾。
当晚,又是一番紧张激烈的议事,直至月上中天,方才散去。周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自己那处位于府衙后身、相对僻静的独立小院。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显得格外清冷。
他推开房门,正欲唤侍从准备热水洗漱,目光却蓦地定格在靠窗的案几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方折叠整齐的素帛。他走近,拿起展开,只见上面用工整而清秀的小楷,细致地抄录着一首曲谱,旁边还附有简单的指法注释,曲名正是《幽兰》。在素帛一旁,还放着一个小巧的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味已经配比好的安神药材,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宁的草木清香。
侍从闻声进来,见状连忙禀报:“先生,今日午后,蔡家小姐来过。见先生不在,便留下了此物,说是见先生近日操劳,或有助于安神静心。”
周晏握着那方尚带着若有若无墨香的素帛,指尖轻轻拂过那娟秀的字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他想起那个即便在得知父亲噩耗、自身飘零的绝境中,依旧努力维持着风骨与沉静的女子——蔡琰,蔡文姬。自那日他笨拙的陪伴与开解之后,她便住进了这处别院休养。两人见面的次数不算频繁,但每一次交谈,无论是关于她父亲蔡邕残存的典籍整理,还是关于音律的探讨,甚至只是偶尔在庭院中相遇时简短的问候,都让他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与郭嘉、荀彧等人相处的宁静与契合。
她懂他的疲惫,理解他身处旋涡中心的身不由己,却从不曾出言打扰,只是用这种细致入微的方式,默默表达着她的关切。在这纷乱喧嚣、步步惊心的时代,这份不掺杂任何功利、纯粹而细腻的关怀,显得如此珍贵,如同暗夜中的一缕微光,温暖而真实。
他将素帛与药材小心收好,放在枕边。鼻尖萦绕着那淡淡的药香,眼前仿佛浮现出她抚琴时专注而恬静的侧影。连日积累的疲惫与紧张,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温柔悄然驱散了不少。窗外月色皎洁,夜风轻柔,周晏躺在榻上,心中一片难得的安宁。他知道,有些情感,正在这乱世的缝隙里,如同初春的藤蔓,悄然滋生,缓慢而坚定地缠绕上彼此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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