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铜镜高悬,镜面澄澈如秋水,映出一身素雅华贵的身影。百里爵立于镜前,指尖缓缓抚过衣襟,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每一寸衣冠。他将袖口褶皱轻轻抚平,指尖划过丝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腰间那枚青玉带扣被重新系紧,玉质温润,在光下泛着幽幽冷辉;连垂下的墨色流苏也被他逐一理顺,根根分明,不染纤尘。
镜中人眉目如画,俊美得近乎虚幻,肤若凝脂,白胜初雪,眼尾一抹淡淡红晕,宛如朝霞轻染,笑时如春风拂柳,暖意悄生;不笑时则眸光沉静,宛如寒潭深处无波无澜,冷彻心骨。
这张脸,曾是他于玄国宫闱血雨腥风中活下来的利器,以柔弱惑人,以温雅藏锋;这张脸,也曾令大胤朝堂群臣放下戒心,博得一时信任与倚重。然而他深知,仅凭温顺谦卑、巧言令色,终究无法真正触及那个女人深藏于权谋之后的心防——那道门,从来只向真正的执棋者开启。
他缓缓落座于案前,指尖轻抚过青瓷砚台,提笔欲书。狼毫饱蘸浓墨,笔尖微顿,刚写下“母妃”二字,手腕却猛然一滞,仿佛被无形之力攫住。旋即,他眸光一沉,将整张素笺狠狠揉作一团,掷入炭盆之中。火焰倏然腾起,如赤舌翻卷,瞬间吞噬了那两个字,连半点灰烬都未曾留下,唯余一缕青烟袅袅升腾,转瞬消散于冷寂的空气中。
“儿臣不能再走死路。”他低语,嗓音轻得如同夜风拂过珠帘,几近无声,却裹着千钧之重的决绝。
片刻静默后,他再度取出一张雪白素笺,徐徐铺展于案上,指节修长而稳定地重新执起那支紫檀笔管。这一回,笔锋沉稳如山,运笔如行云流水,字迹端方工整,力透纸背。纸上所书,乃《春汛防洪策》补议三则:其一,加固沧州河堤之薄弱段,夯土叠石,务求万全;其二,调户部直管军需粮草,严防层层盘剥与贪弊滋生;其三,设沿岸巡哨快船十艘,昼夜轮值,风雨无误,以保江河安澜。
通篇内容务实缜密,条分缕析,无一句浮辞虚语,亦无半分锋芒外露,宛如深潭静水,波澜不惊,却暗藏机枢。
写罢,他凝神细览,逐字推敲,反复检视数遍,确认毫厘无差,方才将奏议仔细折好,郑重收入袖中贴身之处。此非密信,亦非阴谋,而是一份“可用之才”的投石问路——含蓄而谨慎,隐忍而深远。她若聪慧明察,自会从中窥见其心;她若漠然无视,他也未曾暴露分毫,依旧隐于暗影,静待时机。
夜色如墨般悄然铺展,再度笼罩了沉睡的宫阙,万籁渐归寂静,唯有檐角风铃在微风中轻颤,发出几缕若有若无的清响。
百里爵独坐于昏黄烛影之下,眉目深敛,神情寂寥。他指尖轻捻着一枚旧玉佩,那玉佩色泽温润如凝脂,虽雕工粗朴,不似宫中琳琅满目的奇珍那般璀璨夺目,却承载着一段无法替代的往昔——那是母妃明皇贵妃弥留之际亲手所赠,字字泣血,句句含情。多年来,他始终贴身珍藏,从不曾离身半寸。此刻,他凝视良久,眸底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终将玉佩缓缓收回怀中,妥帖地置于心口深处,仿佛安放的不只是信物,更是一段深埋心底、永不褪色的眷恋。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如墨,晨光尚未破晓,宫门在沉寂中紧闭,仿佛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殿内,烛火轻轻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跃,如同思绪般游移不定。昏黄的光芒映照着他半边侧脸,明暗交错,勾勒出深邃而复杂的轮廓。他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眸光沉静却藏着波澜,良久之后,才缓缓启唇,声音低缓而清晰,似是自言自语,又宛如对着命运深处某个无形的存在立下誓言:“从前我以假面求生,步步为营,在权谋与谎言之间苟延残喘;如今,我愿卸下伪装,以真心为刃,搏一条真正的活路。”
话音落下,余韵犹在空气中轻颤。他缓缓起身,指尖轻拂烛芯,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烛火随之熄灭,室内骤然陷入一片幽暗,唯有寂静如潮水般漫延开来。
黑暗之中,袖中那份奏议静静蛰伏,纸页微凉,却承载着千钧之重,仿佛一颗未曾揭晓的心跳,在黎明前最深的夜里,默默等待天光初现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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