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爵立于阶下,神色沉静如古井深潭,眸光幽邃不见波澜,只淡淡望着他,语调平稳如初,不疾不徐:“太傅可还记得,三日前午后,在藏书阁偏殿,您曾抚卷长叹,言道:‘今世纲常崩坏,礼乐倾颓,唯以血洗污浊,方可重建天地秩序’。彼时窗外细雨敲檐,烛火微摇,字字清晰,无人不闻。”
他略一停顿,语气依旧从容,却如寒刃渐出鞘:“随后,您遣心腹侍从前往西亭,交接一份残缺的轮值名册,并亲口提及——沧州水道巡查松懈已久,守卒懈怠,正是可乘之机,可作策应之始。这些言语,我都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霜雪覆刃,轻轻落下最后一句,却重若千钧:“毕竟,再缜密的密谋,也总需留下些许凭证,以防同谋者日后反目推诿,矢口否认。”
这话一出,宛如惊雷炸响,震得满殿死寂。
慕容铮身躯猛然一颤,仿佛被无形巨锤击中,额角青筋根根暴起,如蛇般蜿蜒跳动。他死死攥住手中那卷《礼记》竹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竟在剧烈的颤抖中将一片坚韧的竹简硬生生捏裂,碎屑悄然飘落,如同他此刻崩塌的信念。
“你……你是玄国质子!你怎敢……怎敢背弃本朝恩义,转而助这女主窃据权柄,搅乱纲常!”他声音嘶哑,字字如血,似从肺腑深处呕出。
百里爵神色淡然,轻轻摇头,衣袖微动,如风拂柳:“我非为助谁,亦非为私情所驱,不过择明主而栖,顺天命而行。天下万民所盼者,岂在男女之分?所求者,唯安宁与秩序尔。太傅执迷不悟,逆天而行,纵有千般忠言、万种理由,也不过是执念深种,终成心魔。”
玉沁妜缓缓合上手中的竹简,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她眸光清冷如霜雪,静静落在慕容铮身上,仿佛穿透了他满身戾气与不甘。
“你,还有何话可言?”
慕容铮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如断弦裂帛,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不绝,令人毛骨悚然。“好!好一个铁证如山!今日你以权势压人,明日必有青史昭昭,还天下一个公道!女子临朝,牝鸡司晨,此乃悖逆伦常、倾覆社稷之兆!我虽身死,魂魄不散,九泉之下亦为厉鬼,定索你性命,血债血偿!”
玉沁妜神色未动,眸若寒潭,波澜不起。她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微扬,似拂去一缕尘埃,又似落下一道无声的判决。
殿外铠甲铿锵作响,寒光映着晨曦,两名禁军身披重甲,步履如雷,大步踏入殿中,铁靴踏地之声回荡在空旷的朝堂之上。他们一左一右,如鹰攫兔般猛然架起慕容铮的手臂,力道沉猛,不容挣扎。
“带下去。”她声音清冷如霜,字字如冰珠落玉盘,不带一丝波澜,“待查明其背后所有同党,再行定罪。”
慕容铮被拖拽而出,身形踉跄数步,忽然暴起发力,猛地回首,双目赤红似血,眼中怒火几欲焚天,嘶声咆哮:“玉沁妜!你坐这龙椅一日,便是逆天而行一日!天理昭昭,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人影已被强行拖出殿门,只余下那凄厉的咒骂在风中碎裂,消散于微明的晨光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满殿文武百官垂首肃立,屏息凝神,无人敢抬眼直视那高座之上的身影。空气凝滞如铅,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玉沁妜端坐于九龙凤椅之上,纹丝未动,指尖轻轻叩击紫檀扶手,一声、两声、三声,节奏沉稳如古寺钟鸣,不疾不徐,仿佛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一缕轻烟掠过心湖。
百里爵悄然退回列班原位,宽大衣袖掩映之下,掌心缓缓松开,赫然一道深深刻痕横亘于肌肤之上,边缘已渗出细密血珠,殷红点点——那是方才执笔记录时,指节紧握,笔杆几乎嵌入皮肉所留下的印记。
他垂眸一瞥,神色不动,轻轻拂袖,将伤痕隐入暗影,仿佛一切皆如常。
就在此刻,一名内侍躬身疾步趋前,足尖轻点青砖,悄无声息地靠近御座,在女帝耳畔低语数句,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入心。
玉沁妜眸光微闪,瞳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从容起身,广袖轻扬,转身步入东阁。裙裾拂过金砖,无声无息,唯余一道孤高清绝的背影,隐没于雕梁画栋之间。
百里爵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那道纤细却笔直如松的身影上。她步履沉稳,衣袂微动,仿佛步步生莲,在寂静的殿宇间踏出无声的韵律。然而就在她轻抬足、跨过朱漆门槛的那一瞬,左手却极细微地掠过右腕内侧——那一处曾被毒针擦伤的肌肤,如今纱布已然褪去,唯余一道浅淡如烟痕的印记,隐匿在雪白的袖口之下,若非细察,几不可见。
大殿深处重归死寂,连空气都似凝滞不动。
一名小太监躬身伏于殿角,手中竹帚轻轻划过青砖地面,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如同夜虫低语,衬得这空旷殿宇愈发幽深冷清。
忽然,他动作一顿。
扫帚尖勾起一片细如针屑的竹片,半掩于尘埃之中,边缘焦褐卷曲,似是从某卷焚尽的密函残页上剥落而来,带着一丝未散的烟火气息。
他正欲俯身拾取,一道玄色靴底却悄无声息地落下,不偏不倚,轻轻覆在那片竹屑之上,压住了它最后一点外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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