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刃抱拳,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未曾移动分毫,气息未扰,尘埃未动,一切如常。”
“好。”她唇角微动,似有风掠过心湖,“等她亲手解开那个死结的时候,就是她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凡经她手之物——衣物、饭食、残药、茶渣,皆须留样三份:一份即刻送往太医院验毒析香,一份交由天机楼归档备案,一份封存于绝杀堂地库,不得遗失,不得开封,待令核查。”
墨刃沉声领命,身影如夜影归林,悄然退去。殿内烛火轻摇,映照着玉沁妜静坐的身影,宛如一尊执棋不语的神只,指尖未动,却已布下千里杀局。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清越的通报,打破了深夜宫闱的沉寂:“皇夫百里爵求见——”
那声音穿透寂静,在廊下回荡片刻,仿佛惊起了一缕夜风。玉沁妜执笔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眉梢轻轻一挑,似有若无地掠过一丝波动。她抬眸扫向殿中伫立的两人,声音清冷如霜雪覆地:“让他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砖之上,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精准。百里爵步入殿中,依旧是那一袭月白色的锦袍,未换未褪,衣襟上银线绣成的云纹在烛火摇曳间泛着幽冷光泽,宛如寒夜里悄然流动的星河。他躬身行礼,动作规整得近乎完美,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沉敛之气。
“臣听闻浣衣局一名宫女突染重疾,仓促送医,途中情形颇为蹊跷。”他开口,语调平稳,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故冒昧夤夜求见,望陛下恕罪。”
玉沁妜依旧低头批阅奏章,朱笔轻点,墨迹未干。她淡淡道:“宫中偶有风寒疫症,本是常事,何须劳动皇夫亲自前来过问?”
“玄国旧策中有‘病卒掩护’一计。”他不紧不慢地答道,语气沉静,“常令细作佯装病重,借医官出入之便传递密信、联络内外。沧州水寨曾因此失守三营,将士死伤无数,臣不敢不禀。”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寂静无声。烛火轻轻跳动,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难测。玉沁妜终于缓缓抬眼,目光如寒潭倒影,直直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你倒是记得清楚。”
“边防之事,关乎社稷安危,臣岂敢忘怀?”他垂眸,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显坚定,“何况如今蒙陛下信任,得以参议边政,此乃职责所在,不容懈怠。”
她轻轻放下朱笔,指尖缓缓摩挲着砚台边缘,那黑玉质地冰凉滑腻,一如她此刻的心绪。良久,她才启唇问道:“昨日兵部急报,北境三座废弃驿站接连出现夜行人踪,足迹精准指向地下通道入口。你说,若真有人意图重启密道,会选何处下手?”
百里爵几乎未加思索,脱口而出:“沧州。”
话一出口,他似有所觉,神色微敛,立即补了一句:“依地形走势与水文脉络推断,此地最为隐蔽且易守难攻,并无确凿证据支撑,仅属推测。”
玉沁妜盯着他看了许久,眸光幽深如井,看不出喜怒。她终究只是轻轻颔首,语气淡漠:“嗯。你虑得周全。”
说罢,她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退下吧。若有新思,随时可呈策文。”
百里爵再度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大殿。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从容,背影挺拔如松,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也不曾弯曲半分。然而当他穿过长廊拐角,隐入暗影深处时,右手拇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腰间的流苏穗子,指节微微发白,原本松散飘逸的丝绦被绞得凌乱不堪,最终缠成一团死结,仿佛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殿内,玉沁妜缓缓起身,步履轻悄地走向窗前,伸手推开半扇雕花木窗。夜风骤然灌入,吹得案上几张纸页簌簌颤动,似欲飞走。她凝望着远处华阳宫的方向,那里灯火早已熄灭,唯余一角飞檐孤零零地隐没在浓稠的夜雾之中,像是一道沉默的谜题。
“他不该答得这么快。”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凌霄站在她身后,素来嬉笑玩世的神情此刻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凝重:“您说……他是想试探您,还是在提醒您?”
“或许两者皆有。”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墨刃身上,声音冷静而不容置疑,“传令下去,影十七近半月不得频繁出入华阳宫。若有要事,改由暗桩转递消息。不必明言缘由,只说是例行调整。不是怀疑他,而是怕他已被盯上。”
墨刃领命而去,身影迅速融入黑暗。
凌霄望着她的侧脸,忽然又道:“您觉得……他会不会是另一枚棋子?一枚早已埋下的、连我们都未曾察觉的暗子?”
玉沁妜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拿起桌上那枚铜铃残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三声清脆——
叮——
声音极轻,却如钉子般深深嵌进这无边的夜色里,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浣衣局偏僻的值房内,油灯早已熄灭,屋中一片漆黑。那名宫女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胸膛微微起伏,俨然已陷入深眠。然而就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她的左手悄然滑出被褥,在膝上灵巧翻折数下,指尖迅疾如蝶,打出一个极为复杂的手结——中央逆折,环环相扣,形如蛇回旋,隐含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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