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器的探照灯刺破马里亚纳海沟的永恒黑暗时，林深额角的汗滴在面罩内侧凝成细珠。他盯着主屏幕上跳动的水压数值——110兆帕，相当于每平方厘米承受1.1吨重量。这艘经过特殊改装的“逐光号”载人潜水器，此刻正悬停在6800米深的海床上，螺旋桨搅起的沉积物在海水中拉出淡金色的雾霭。
“苏念，生物信号又增强了。”周川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带着电流杂音。这位负责操控机械臂的工程师正俯身盯着侧扫声呐屏，“范围扩大到半径50米，频率0.3赫兹，和上周探测到的‘深渊低频脉冲’高度吻合。”
苏念的手指在生物监测仪上翻飞。作为团队里最年轻的海洋生物博士，她的睫毛在面罩下轻颤：“不是已知物种的生物电活动……能量波动呈现周期性脉冲，像是某种……通讯。”她调出三维建模图，蓝色光点在海床地形上方聚合成模糊的轮廓，“而且，它在移动。”
林深的喉结动了动。三个月前，他们在追踪失踪的“探索者七号”时，首次捕捉到这种来自超深渊的低频信号。如今信号源就在眼前，却比任何已知深海生物的活动轨迹都更接近人类认知的边界。
“准备下潜。”他按下推进器开关，“周川，保持与海底高度20米；苏念，重点监测声呐异常区。”
潜水器缓缓下降，探照灯扫过海沟壁。这里的岩石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胶质膜，偶尔有气泡从膜下渗出，破裂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突然，苏念的惊呼刺破通讯静默：“看左边！”
林深猛打方向舵。一道黑影擦着潜水器右舷掠过，带起的水流震得观察窗嗡嗡作响。监控画面回放显示，那是一截覆盖着菱形鳞片的肢体，长度超过5米，末端分叉的蹼爪划开水流时，竟折射出幽蓝的荧光。
“生物信号源定位在正前方30米。”周川的声音发紧，“声呐显示……它有三组推进器？”
林深屏住呼吸。等探照灯再次照亮目标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那根本不是单一生物——三具形似巨型章鱼的躯体以某种精密的角度绞合在一起，每具躯体的触腕上都生长着发光器，交织成流动的光网。最中央的“主脑”部位隆起一个肉瘤，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正随着脉冲频率明暗交替。
“共生体？”苏念的声音带着学术狂热，“它们的神经结构可能高度融合，形成群体智能……”
话音未落，主脑肉瘤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幽蓝光束直射而来，“逐光号”的外壳瞬间泛起涟漪状的波纹。林深猛拉操纵杆，潜水器像被无形的手拽了一下，横向偏移了两米。
“是声波攻击！”周川盯着压力传感器，“外壳抗压涂层出现细微震颤，频率和我们收到的低频脉冲一致！”
苏念快速敲击键盘：“这种声波能引起生物组织共振……如果强度再高20%，我们的耐压舱可能被撕开。”
林深盯着逐渐逼近的共生体群。它们的发光网开始收缩，三具躯体的触腕如钢索般扬起，显然准备发起第二轮攻击。他摸向应急按钮——那是引爆潜水器携带的声学干扰弹的最后手段，但爆炸可能引发局部海啸，甚至波及正在附近作业的其他科考船。
“等等！”苏念突然指向生物监测仪，“它们的能量消耗在下降！主脑肉瘤的荧光……在变弱。”
众人屏息。主脑的裂隙中渗出暗红色液体，共生体的触腕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最外侧的一具躯体突然脱离群体，触腕疯狂拍打着海床，激起的泥沙中露出半埋的金属残骸——那是“探索者七号”的舷窗碎片。
“它们在……哀悼？”苏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深调出历史影像。“探索者七号”失踪前最后传回的画面里，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幽蓝光网。原来那些被认为“攻击”人类的深海生物，不过是在守护同伴的遗骸。
共生体的脉冲频率逐渐紊乱，最终归于平静。主脑肉瘤裂开更大的豁口，露出内部包裹的东西——那是一枚拳头大小的发光体，表面流转着银河般的星斑。
“是生物矿化晶体。”苏念的眼眶发红，“它们用这种方式储存能量，维持共生系统……就像……就像深海里的琥珀。”
潜水器缓缓靠近，周川小心操控机械臂将晶体回收。当晶体离开放置它的有机基质时，共生体的触腕轻轻垂落，像在完成最后的告别。
返航途中，林深望着逐渐远离的海沟，忽然想起出发前导师的话：“深渊从不会轻易展露秘密，但它给予的每一份馈赠，都带着千万年的重量。”
苏念握着晶体，指尖拂过表面的星斑。或许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这些沉默的巨兽早已编织出比地表更复杂的文明网络。而他们，不过是偶然闯入的记录者。
潜水器的探照灯再次刺破黑暗时，前方出现了熟悉的上升水流——那是“深海一号”母船的位置。周川哼起跑调的歌，苏念在笔记本上速写共生体的形态，林深则盯着晶体，思考着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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