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最后“吱呀”一声停在王家村外的土坡下。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着泥土、腐叶和牲口粪便的味道涌进来,王刚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这味道陌生又熟悉,像他藏在衣柜最底层的旧毛衣,带着十年前的温度。
他弯腰提起脚边的行李箱,轮子在碎石路上磕磕绊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箱子是大学毕业时买的,米白色的外壳早已被磨得发黄,边角处露出深褐色的塑料底,提手处的缝线也松了几针,晃悠着几根线头。这箱子跟着他在城里漂了八年,如今终于跟着他回到了起点。
王家村卧在山坳里,三面被青山围着,像被巨人的胳膊圈住的孩子。远处的山尖蒙着层薄雾,灰绿色的轮廓在天光大亮时仍显得模糊,像水墨画里没晕开的墨团。泥土路被昨夜的雨浸得发黏,鞋底踩上去“啪嗒”响,每走一步都要费点劲。路两旁的田埂里种着油菜,这会儿刚抽苔,嫩黄的花骨朵挤在枝头,风一吹就轻轻晃,可田埂上没见着一个干活的人,连看家的狗都没叫一声,整个村子静得反常。
快到村口时,才看见老槐树下聚着几个人。那棵老槐树得两个人才能合抱,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像老人干枯的手指。树下的石墩上坐着三个老人,都穿着深蓝色的旧棉袄,手里夹着自卷的烟,烟雾慢悠悠地飘起来,遮住了他们的脸。
王刚认得他们,是村西的王大爷、二叔,还有住在村口的赵老根。他停下脚步,笑着喊了声:“二叔,王大爷,赵叔,我回来了。”
烟圈顿了顿,三个老人抬起头。王大爷的眼睛半眯着,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才认出他来,嘴里“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没多说话。赵老根则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可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反而显得更沉郁。只有二叔站起身,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手指触到箱子的瞬间,王刚感觉二叔的手在抖。
“刚子,一路累了吧?”二叔的声音压得很低,比平时沙哑些,“先去你娘的老房子歇着,我让你二婶给你煮点粥。”
王刚点点头,跟着二叔往村里走。老槐树下的烟味还飘在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三个老人又低下头,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往他这边瞟,像在避讳什么。
“二叔,村里怎么这么静啊?”王刚忍不住问,“我记得以前这时候,田埂上都有人干活,狗也叫得欢。”
二叔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含糊道:“天冷,大家都懒得出来。”
王刚没再追问。他知道母亲走后,这老房子就空着,去年年底二叔给他打电话,说房子漏了雨,让他有空回来修修,不然开春就塌了。他在城里的工作刚辞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回来处理房子,顺便给母亲上柱香。
走了大概十分钟,就到了母亲的老房子。土坯墙的颜色已经发暗,墙根处爬着几丛杂草,院门上的铁锁生了锈,锁孔里塞着点枯草。二叔掏出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去,“咔嗒”一声打开锁,推开院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长响,在安静的村里显得格外刺耳。
院子里的地面裂着缝,角落里堆着母亲生前用的柴禾,有的已经发了霉。靠墙的地方种着一棵石榴树,枝桠光秃秃的,树皮上有几道深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王刚的目光在石榴树上停了停,心里有点发堵——这棵树是他十岁那年和母亲一起种的,母亲说等他结婚了,就让他带着媳妇回来吃石榴。可现在,树还在,母亲却不在了。
“刚子,你先收拾收拾,我去喊你二婶煮粥。”二叔把行李箱放在屋檐下,转身要走,又突然回过头,抓住他的胳膊,手指用了点劲,“刚子,记着,夜里别出门。”
王刚愣了一下,笑了笑:“二叔,我都多大了,还怕黑啊?”
“不是怕黑。”二叔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恐惧,“是后山的山猫,邪性。这阵子不太平,夜里别往外跑。”
“山猫?”王刚皱了皱眉,“不就是普通的野猫吗?有什么邪性的。”他在城里见过不少流浪猫,最多就是偷点东西吃,哪有什么邪性可言。
二叔还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松开他的胳膊:“你别不当回事,听二叔的话,夜里锁好门窗,别出门。”说完,就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像是在躲避什么。
王刚看着二叔的背影,摇了摇头。他知道农村的老人都有点迷信,什么山神、鬼祟的说法一大堆,他从小听得多了,从没当真过。他走进屋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墙上挂着母亲的遗像,黑白色的照片里,母亲笑得很温和。他走过去,擦了擦遗像上的灰尘,轻声说:“娘,我回来了。”
接下来的一下午,王刚都在收拾屋子。把母亲的旧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把桌子上的灰尘擦干净;把院子里的杂草拔掉。太阳快落山时,二婶端着一碗粥过来,还带了一碟咸菜和两个馒头。二婶的话不多,放下东西就走,走之前也跟他说:“刚子,夜里别出门,听你二叔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饮茶杂话请大家收藏:(m.20xs.org)饮茶杂话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