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灵山的草木,总比别处长得更密些。山不算高,却常年蒙着层薄雾,尤其到了傍晚,雾气从石缝里钻出来,缠着树干,绕着坟头,把那些裸露的石碑弄得影影绰绰,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眨动。
山下的村子里,老人们常说,灵山的坟不能随便动。早年有个猎户,为了搭个避雨的棚子,刨了块坟前的青石板,没过三天,就从崖上摔下来,腿断了大半辈子。还有个妇人,捡了片坟边的柏树叶插在头上,回家就说胡话,指着空处喊“还我衣裳”,折腾了半年才好。这些故事一辈辈传下来,灵山便成了村里人绕道走的地方,只有些胆大的孩子,敢在山脚拾些枯枝,从不敢往深处去。
可总有不信邪的。
那一年,谢玄驻军彭城,军纪严明,却也耗损巨大。粮草要运,兵械要修,连寻常的车马,也因常年奔波,坏了不少。军需官急得满嘴燎泡,四处搜罗木料铁器,连乡下的破车旧船都拆了,还是凑不够数。消息传到齐郡,司马隆动了心思。
司马隆是齐郡小吏,家里不算富裕,却总想着往上爬。他弟弟司马进,性子更躁些,仗着哥哥在郡府做事,平日里在乡里也有些脸面。兄弟俩合计着,要是能给军需官送些合用的木料,说不定能混个差事,哪怕只是看管粮草,也比在乡下强。
可木料哪那么好找?正经的山林归官府管,私伐是要治罪的。司马隆愁得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敲了又敲,忽然想起一个人——东安的王箱。
王箱是司马隆的远房表亲,家住灵山脚下,为人老实,却也有些蛮力。司马隆记得,王箱曾跟他提过,灵山深处有座老坟,不知埋的是谁,早年被山洪冲垮了半边,露出些黑沉沉的木板,看着倒还结实。
“那可是坟里的东西。”司马进起初还有些怵,搓着手不敢应。
司马隆啐了口唾沫,把烟锅往鞋底上磕:“什么坟里坟外的?木头就是木头。你没见军需官急成什么样?这可是个机会。”他又压低声音,“再说了,那坟早就被水冲了,说不定埋的人连后代都没了,谁还管?”
司马进被说动了。他这辈子没离开过齐郡,总想着能跟着哥哥去彭城见见世面。两人连夜去找王箱,许了他好处——事成之后,分他半匹布,再请他喝顿酒。王箱本就胆小,可架不住司马隆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又看着那半匹布的诱惑,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头。
三个人约在月初的夜里动身。月头的月亮细得像镰刀,挂在天上,连影子都照不分明。王箱提着盏油灯走在前头,灯芯跳得厉害,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脚步发沉,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嘴里念叨着:“就取几块板子,不多取,徐府君莫怪……”
“哪来的徐府君?”司马进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别磨蹭。”
王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他小时候听爷爷说过,那座坟里埋的是个叫“徐府君”的官,生前在郡里做过卒吏,为人和善,死后就葬在灵山。只是年代太久,坟前的碑早就没了,只剩个土堆,谁也说不清具体是哪年哪月的事。
越往山里走,雾气越重。油灯的光被雾裹着,只能照见身前三尺地。脚下的路渐渐变成碎石,硌得脚生疼,偶尔还能踢到些朽烂的木头渣子,不知是哪年的棺材板。王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几次想转身回去,都被司马隆按住了。
“到了。”王箱忽然停住脚,指着前方。
司马隆和司马进凑过去一看,果然有个土坡,半边塌了,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巨兽张开的嘴。洞边堆着些碎砖烂瓦,还有几块断裂的木板,斜斜地卡在土里,木头的颜色深得发黑,摸上去竟还有些硬实。
“就是这个。”司马隆眼睛一亮,从背上解下斧头,“快,劈几块下来。”
王箱哆嗦着不敢动。司马进夺过斧头,骂了句“怂包”,抡起斧头就往木板上砍。“咚”的一声,斧头被弹了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那木头看着朽坏,竟异常坚硬。
“邪门了。”司马进啐了一口,又加了把劲。这一次,斧头嵌进木头里,他使劲一撬,“咔嚓”一声,一块半尺宽的木板掉了下来。
就在木板落地的瞬间,周围的雾气忽然翻涌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油灯的火苗猛地往下一缩,差点灭了。王箱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指着洞口说:“动……动了……”
司马隆和司马进也觉得不对劲,头皮发麻,却强撑着说:“哪有什么动静?是风!”两人不敢多待,胡乱劈了几块木板,用绳子捆了,拖着就往山下跑。王箱爬起来,也顾不上捡油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村里,已是后半夜。三个人把木板卸在王箱家的院子里,借着月光一看,那些木板虽然带着些泥土,却纹理细密,敲上去“咚咚”响,确实是好料。司马隆满意得很,拍着王箱的肩膀说:“等着,过几天就给你送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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