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小时,女子要走了。她解下腰间的金钏,放在案上,那金钏是镂空的,雕着缠枝莲,莲心嵌着颗红宝石,在烛火下闪着温润的光。“这个送先生。”
肖思遇忙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
“不是夺,是赠。”女子拿起金钏,轻轻放在他手里,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掌心,微凉,像晨露,“先生说想活得简单,可心里的结总得解开。这金钏,是当年我离浣溪时,母亲所赠,说‘柔能克刚’。先生留着,或许哪天弹琴时,能想起今日的雨,今日的话。”
肖思遇握紧金钏,那红宝石贴着掌心,竟渐渐暖了起来。“我无以为赠……”
“不必赠物。”女子走到门口,回头看他,雨丝在她周身织成层薄雾,“先生只需记着——道在心中,不在云端。若心不宁,见了神仙又如何?”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再来。山高水远,先生多保重。”
“夫人何时再来?”肖思遇脱口问道,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份不舍。
女子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敢定日期……怕是要辜负先生的念想了。”说罢,她转身走入雨幕,两个青衣婢女紧随其后。雨雾中,她们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化作三缕青烟,顺着风飘向浣溪的方向,只留下满室淡淡的香气,像兰,像麝,又像雨后的青草。
肖思遇站在门口,握着那枚金钏,直到雨停了都没动。阿竹进来时,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路出神,案上的野茶凉透了,他却浑然不觉。
那天是天嘉元年二月二,民间说“龙抬头”的日子。后来每逢雨天,肖思遇都会弹起那曲《风入松》,只是琴音里渐渐多了些柔和的调子,像浣溪的水流过虎丘的石头,刚柔相济。他把那枚金钏系在琴上,弹琴时,红宝石就随着琴弦的震动轻轻摇晃,像颗跳动的心脏。
有人说,在某个雨夜里,听见虎丘东山传来极美的琴声,琴声里有松涛,有雨声,还有浣溪的水响。肖思遇听了,只是笑笑——他知道,那是心渐渐松开的声音。
天监十七年的广州,暑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显明寺裹得严严实实。卯时刚过,晨光还没爬过寺门的门槛,道法力已经扛着扫帚在后院转了三圈——他是寺里的杂役道人,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洒扫,从大雄宝殿到后院茅厕,每个角落都得拾掇干净。
这年法力已经五十八岁,身子骨却比年轻僧人还硬朗。据说他年轻时在岭南当过镖师,一手硬气功练得能开碑裂石,后来厌倦了打打杀杀,才来显明寺皈依,法号“法力”,取“以法为力,降妖除魔”之意。寺里的小沙弥都怕他手里那根枣木拐杖,说是当年他走镖时用的兵器,杖头包着层厚铁,打在地上能砸出个浅坑。
这天早上,法力刚扫完前殿,捂着肚子往茅厕走。显明寺的茅厕在后院最偏的角落,四周种着几棵老榕树,树根盘在地上像虬龙,把茅厕的土墙都顶得裂了缝。刚走到茅厕门口,一股腥甜的怪味突然飘过来,不是粪便的臭,倒像是生肉搁久了的腐味。
法力皱了皱眉,他走南闯北几十年,什么邪祟没见过,当下就攥紧了手里的枣木杖。借着熹微的晨光,他看见茅厕门口的榕树根上,蹲着个黑黢黢的东西。
那东西约莫有七尺高,浑身黑得发亮,像是涂了层油,连头发都看不见,就那么光溜溜的。最吓人的是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全是浑浊的黄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茅厕里的土墙,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磨牙。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法力大喝一声,这嗓子是他年轻时练的“狮子吼”,在山谷里能惊飞一群鸟。
那黑东西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黄色的眼珠转向法力,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响了。它缓缓站起来,法力这才看清,它不光没头发,浑身上下光溜溜的,连块遮羞布都没有,皮肤黑得像打了蜡的乌木,肌肉块块分明,看着倒有几分像西域来的昆仑奴,只是那双眼太过吓人。
法力这辈子最恨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当年他走镖时,曾见过同行被恶鬼缠上,最后发疯死在乱葬岗,所以见了这黑鬼,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也不废话,抡起枣木杖就冲了过去,杖头带着风声,直砸黑鬼的后脑勺。
那黑鬼反应倒快,猛地往旁边一躲,榕树被杖头扫中,“咔嚓”断了根细枝。它似乎没料到这老道这么凶,愣了一下,转身就想往茅厕里钻。
“想跑?”法力哪能让它得逞,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抓住黑鬼的胳膊,右手的拐杖顺势往下压,用的是镖局里“锁喉”的变式,把拐杖死死抵在黑鬼的后颈。这黑鬼看着壮实,力气却没法力大,被按得“嗬嗬”直叫,挣扎了几下竟没挣开。
法力腾出左手,解下腰间系着的布带——那布带是他用二十层麻布浸过桐油做的,硬得像皮带。他手脚麻利地把黑鬼的胳膊反剪到背后,用布带死死捆住,打了个镖师专用的“死结”,越挣越紧。捆完胳膊捆腿,最后把它拽到茅厕旁边的堂柱上,连人带柱捆了三圈,确保它动不了分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饮茶杂话请大家收藏:(m.20xs.org)饮茶杂话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