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人,是鬼啊!”打更人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他满脸皱纹,“十年前,那里是片乱葬岗,有队商客遇着大雪,冻死在山坳里,连带着赶车的、挑夫,一共八个人。从那以后,每逢大雪天,山坳里就会有篝火,有人贪暖凑过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车夫吓得脸都白了:“那……那些人是……”
“就是那队冻死的商客,”打更人叹了口气,“他们自己冻得难受,就想拉活人作伴。去年有个货郎不信邪,非要去看看,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冻僵在山坳里,脸上还带着笑,跟那些鬼一个模样。”
陆余庆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影动作整齐,为什么篝火不热——他们是冻死的,魂魄也带着寒气,哪来的暖意?他想起那些人围着他笑,后背就一阵发凉。
“多谢老丈提醒,”陆余庆拱手,“若不是您,我们怕是……”
“你们命大,”打更人摆摆手,“那鬼火见着活人气旺的,有时也不敢硬拦。看郎君印堂发红,定是家里有急事牵挂,这口气吊着,他们才近不了身。”
那一晚,陆余庆和车夫在土坯房里烤着真正的炭火,听着窗外风雪呼啸,却再也不敢合眼。直到天光大亮,雪停了,他们才敢继续赶路。
后来陆余庆赶到谯郡,母亲竟真的缓了过来,只是时常念叨:“儿啊,你能平安到,是祖宗保佑。”他没敢告诉母亲遇鬼的事,只说路上顺顺当当。
再后来,陆余庆官至凤阁舍人,在朝堂上见惯了尔虞我诈,却总忘不了徐亳道上的那个寒夜。同僚们聊起各地奇闻,他偶尔会说起那堆不发热的篝火,说起那些没有影子的人影。
“最吓人的不是他们追来,”他呷了口热茶,眼神飘向窗外,“是他们笑的时候,那笑声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我们冷,你也来陪陪’的天真,比恶鬼的嘶吼更让人头皮发麻。”
有年轻同僚不信,说他是编故事吓唬人。陆余庆也不争辩,只是笑笑。有些事,没亲身经历过,是不会懂的——就像那堆鬼火,看着暖和,实则是索命的冰窟;那些人影笑得和善,心里却藏着拉人下水的执念。
久视年间的那场大雪,最终化成了陆余庆心里的一道疤。每逢冬日飘雪,他总会下意识地裹紧衣服,望向窗外,像是怕那道山梁上的篝火,会顺着风,一路烧到长安来。
而徐亳道的山坳里,据说每逢大雪,依旧有篝火在跳动,只是再也没人敢靠近。偶尔有迷路的飞鸟掠过,也会惊慌地扇着翅膀逃离,仿佛那里真的藏着什么,能把活物的热气,一点点吸干净。
巴峡夜泊
调露元年的秋意比往年来得早,刚过七月,巴峡两岸的枫叶就红透了半壁山。旅人陈望之撑着一叶扁舟,泊在瞿塘峡口时,天已经擦黑。他裹紧了粗布短褐,望着两岸刀削般的崖壁,崖缝里渗出的寒气混着江水的腥气,往骨头缝里钻。
“客官,今晚就歇在这儿?”船夫老周叼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暮色里明灭,“这峡口邪性,夜里常有人哭,听着疹人。”
陈望之笑了笑,从包袱里摸出半块干粮:“我从洛阳来,要去渝州寻故人,赶了三个月路,不差这一晚。”他是个落第举子,春闱失利后心灰意冷,听说故人在渝州做了刺史,便揣着一封旧信,一路南下。
船刚泊稳,江风就紧了。两岸的猿猴被惊得“嗷嗷”直叫,叫声撞在崖壁上,碎成一片哀鸣。陈望之就着船头的油灯,正想铺开信纸写点什么,忽听见上游传来一阵吟诗声——
“秋迳填黄叶,寒摧露草根。”
声音又高又颤,像根绷紧的弦,在山谷里荡来荡去。陈望之愣了愣,这诗句他熟,是前朝诗人王绩的残句,只是被人改了几个字,添了股说不出的悲劲。
“猿声一叫断,客泪数重痕。”
后两句出来时,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每个字都像是泡在江水里捞出来的,又冷又沉。陈望之站起身,往上游望去,月色刚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水面上细碎的波光,却不见半条船影。
“老周,你听见了吗?”
老周早熄了烟锅,蹲在船尾搓着手:“听见了,听见了……怕是遇上‘峡客’了。”他往江里啐了口唾沫,“这峡里淹死过不少人,有的是翻船的货郎,有的是赶考的举子,死了不安生,夜里就出来吟诗哭嚎。”
陈望之却不相信这些。他举着油灯,沿着江岸往上走了半里地,崖壁上的石缝里嵌着些枯骨,是往年船难者的遗骸,被江水冲得卡在那里。他叹了口气,正想往回走,那吟诗声又响了,这次更近,仿佛就在身后。
“秋迳填黄叶……”
陈望之猛地回头,油灯的光晕里,只有摇曳的芦苇。他忽然想起行囊里有面铜镜,是母亲临走时塞给他的,说能“照邪祟”。他摸出镜子,对着身后照去——镜光里映出的,只有自己惊惶的脸,和崖壁上狰狞的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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