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和年间,江淮一带的酒肆里常能见到两个醉醺醺的身影——崔涯与张祜。两人同是落第进士,仕途失意后便结伴游荡,最爱在酒桌上借着醉意嘲讽时人,兴起时还会拍着胸脯自称“豪侠”。
崔涯一次醉后挥笔写了首《侠士诗》,其中“太行岭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几句,竟在坊间传开了。人们听着这掷地有声的句子,再看两人喝酒时挥斥方遒的模样,渐渐信了几分,常有人摆酒宴请,席间你捧我赞,把“崔张二侠”的名头越抬越高。
张祜比崔涯更爱显露出“侠气”,后来他托人把诗作递给掌管盐铁转运的牢盆使,求了个漕渠上的小差事——管一座俗名叫“冬瓜堰”的水闸。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椿儿,小的叫桂子,还写过两句诗调侃:“椿儿绕树春园里,桂子寻花夜月中。”有人拿他的差事打趣:“侠士的儿子怎么管起冬瓜堰了?”张祜仰头灌了口酒,梗着脖子笑道:“冬瓜堰里,才长得出椿儿、桂子这俩‘枯子’嘛!”逗得满座大笑,他自己也跟着笑,眼底却藏着点说不清的落寞。
过了一年多,两人攒了些家底,张祜在扬州城外租了处带院的宅子。一日深夜,院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粗暴的叩门声。张祜披衣开门,见门外站着个壮汉,一身短打束着劲装,腰里挎着剑,手里拎着个麻布囊,囊口渗着暗红的血渍,看着触目惊心。
“这里可是张侠士的住处?”壮汉声音像磨过的石头,带着股狠劲。
“正是。”张祜心里一紧,却强装镇定,拱手迎客,“壮士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壮汉大步进门,往堂中坐定,把布囊往桌上一搁,“咚”的一声闷响。“找了十年的仇人,今夜总算宰了。”他拍着布囊,语气里满是戾气,“这里面就是他的脑袋。”
张祜端酒的手颤了颤,强笑道:“壮士好身手。”
“有酒吗?”壮汉仰头灌了口酒,抹了把嘴,“往前三里地住着位义士,当年救过我性命,我得去报这份恩。听说张侠士最讲情义,能不能借我十万缗?日后赴汤蹈火,我绝不皱一下眉。”
张祜被“侠士”二字捧得晕了头,又见对方说得恳切,只当是遇上了真豪杰。他咬咬牙,叫家人点上所有蜡烛,把积攒的绸缎、银锭全翻了出来,凑够数目递过去。壮汉接过钱袋,大笑道:“痛快!张侠士果然名不虚传!”说着拎起布囊,“我去去就回,定当重谢。”
张祜送到门口,看着壮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又激动又忐忑,来回踱着步等他回来。可左等右等,鸡叫了三遍,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猛地想起桌上的布囊,冷汗“唰”地下来了——要是被人发现这带血的袋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岂不是惹祸上身?他赶紧叫家人拿来铁锹,想趁着天亮前把袋子埋了。打开囊口的瞬间,两人都傻了眼:里面哪是什么人头,竟是颗血淋淋的猪脑袋!
张祜愣在原地,酒意全醒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想起自己平日里吹嘘的“豪侠气”,想起别人追捧的目光,再看看这颗猪脑袋,突然“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蹲在地上叹气。
打那以后,崔涯和张祜再没提过“豪侠”二字。酒桌上少了狂言,多了几分沉默,偶尔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里看到那句没说出口的话:虚名误人啊。
天宝年间,洛阳城东住着个叫崔玄微的处士,性子淡泊,一心扑在修道上,靠吃术草和茯苓调养身子,转眼就过了三十年。那年药石用尽,他带着僮仆进嵩山采灵芝,一去便是整年。等他回到宅中时,院里早已长满半人高的蒿草,蛛网结满了窗棂,倒比山间的茅庐更添了几分野趣。
春日的夜里,风清月朗,崔玄微睡不着,独自坐在院中捋着长须。家人知道他好静,入夜后从不来打扰。三更刚过,院门外忽然传来轻细的脚步声,一个穿青衣的婢女走进来,福了福身:“先生还在院中?小主们想借贵院歇脚,要往东门表姨家去,不知方便吗?”
崔玄微素来好客,点头应了。不多时,青衣婢女引着十余人进来,为首的穿绿裙女子上前见礼:“奴家姓杨。”又指身边人一一介绍,“这位是李氏,那位是陶氏……”最后指向个穿绯红短衫的少女,“她叫石阿措。”众人身后都跟着侍女,一个个身姿窈窕,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灵秀。
崔玄微邀她们在月下坐定,问起去处。杨氏笑道:“本想去封十八姨家小住几日,她总说忙,今日索性大伙儿同去探望。”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侍女通报:“封家姨到了!”
众人都起身相迎,只见来者一身素衣,言谈间带着股清冷的林下风气,却又藏着几分跳脱。她与崔玄微见了礼,落座时满座都飘起淡淡的香气,像是糅合了百种花香,沁人心脾。侍女们摆上酒,众人轮流唱歌助兴,崔玄微默记了两首:穿红衣的女子唱“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白衣女子接唱“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歌声里藏着几分对时光的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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