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首刚念完,就听敬去文笑道:“师丈这诗,真是把身外之物都看淡了。不像我,少年时总爱打猎,倒有首咏雪的诗,当年还被曹州房先生称赞过。”他顿了顿,念道:“爱此飘摇六出公,轻琼洽絮舞长空。当时正逐秦丞相,腾踯川原喜北风。”
“把雪称为‘六出公’,倒是别致。”成自虚赞道。
敬去文刚要答话,忽听庙门外又有人来,脚步匆匆,像是跑着进来的。朱中正笑道:“定是苗介立来了,这小子总爱迟到。”
进来的人果然自称苗介立,他刚坐下,奚锐金就打趣道:“介立来得正好,我们正说诗呢,你也来一首?”
苗介立也不推辞,朗声道:“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
成自虚正听得入神,忽听敬去文哼了一声:“这诗听着倒清高,可谁不知道你管仓库时那副斤斤计较的样子?”
苗介立顿时炸了:“敬去文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苗家祖上可是楚国贵族,轮得到你这不知来历的人说三道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朱中正连忙劝架:“今夜聚在一起是缘分,何必为这点事伤和气?不如让胃家兄弟也来凑凑热闹?”
苗介立气呼呼地出去,没多久就带了两个人回来,说是胃藏瓠、胃藏立兄弟。胃藏瓠也念了首诗,众人听了又赞了几句,气氛才缓和下来。
成自虚听着众人论诗,竟忘了身在破庙,也忘了风雪严寒。他正想把自己新写的文章拿出来请教,忽听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当——当——”一声接一声,像是敲在心上。
随着钟声响起,周围的说话声突然消失了。成自虚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卢倚马、朱中正?刚才围坐的人都不见了,只有风雪从破窗灌进来,卷得草屑乱飞。
他心里一惊,猛地站起来,只觉得一股臊臭味扑鼻而来。他摸索着走到刚才智高坐的角落,借着晨光一看——哪有什么僧人?只有一头骆驼蜷缩在那里,正“呼哧呼哧”地喘气,身上的毛又脏又乱,像是生了病。
成自虚头皮发麻,又往四周看——西边的柱子上,拴着的马还在,可旁边竟多了一头瘦驴,背上磨破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白毛。北轩下的草堆上,蹲着一只小鸡,正瑟瑟发抖。佛宇塌座的北边,一只大花猫趴在麦秆上睡觉,旁边有个破葫芦,里面爬出来两只刺猬,看到人就缩成了一团。
“这……这是怎么回事?”成自虚只觉得头晕目眩,昨晚的一切难道是梦?可那些诗句、那些对话,分明清晰得像是刚发生过。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破庙,天已经蒙蒙亮了。雪小了些,他牵着马往前走,没多远就看到一个柴门,一个老翁正拿着扫帚扫雪。成自虚连忙上前问路,顺便把昨晚的奇遇说了一遍。
老翁听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先生说的那些,怕不是庙里的畜生成精了吧?”他指着破庙的方向,“那庙早就荒废了,我家的病骆驼就拴在里面,还有头瘸腿的驴,也是前几天从河阴官队里买来的。至于猫啊、鸡啊、刺猬啊,都是村里乱跑的畜生……”
成自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晚和他论诗的,竟是这些畜生幻化的?他只觉得一阵恍惚,像是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
到了赤水店,僮仆见他回来,又惊又喜,说找了他一夜。成自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坐着,眼前总浮现出雪夜里那些模糊的身影,和那些朗朗上口的诗句。
这场奇遇,让他好几天都魂不守舍。后来他常想,或许是那风雪太大,把畜生们的灵性都催醒了;又或许,是自己太渴望知己,才在幻觉里与它们畅谈了一夜。只是那几首诗,他却牢牢记住了,每当雪夜独坐,就会轻声念起,仿佛还能听到破庙里传来的笑声和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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