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本就有气,听他这么说,更是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
“不懂就该安分坐着,装什么高深?”
“怕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独孤生被他们说得烦了,却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
李暮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盯着独孤生道:“老先生这般态度,是觉得在下吹得不好,还是您自己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故意不屑一顾?”
独孤生这才缓缓站起身,他虽穿着粗布衣裳,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落在李暮身上,平静地说:“先生怎知我不会听?”
这话一出,满舱的人都愣住了。王二郎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这独孤老丈莫不是疯了?竟敢跟李暮这么说话?举子们也觉得他是在说大话,正要反驳,却见独孤生转向李暮,道:“先生敢不敢吹一曲《凉州词》?”
李暮心里一动——《凉州词》是西域传来的曲调,节奏复杂,极难吹奏,寻常乐师连谱子都记不全。这老汉竟点这首,难道真懂乐理?他定了定神,道:“有何不敢?
李暮重新拿起玉笛,指尖在笛孔上轻轻一点,一股苍凉的调子便漫了开来。那笛声里,有大漠的孤烟,有长河的落日,有戍边将士的呐喊,还有思妇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又酸又涩,仿佛真的站在了风沙漫天的凉州城头。
独孤生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节拍,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起。
一曲终了,李暮放下笛,看着独孤生,等着他的评价。
独孤生睁开眼,缓缓道:“先生吹得确实精妙,气息绵长,转调也稳。只是……这曲调里杂了些夷人的调子,莫不是师从龟兹乐师?”
李暮如遭雷击,手里的玉笛“啪嗒”一声掉在船板上。他慌忙捡起,对着独孤生深深一揖:“老丈神了!在下确实不知,直到刚才听您一说才恍然——家师正是龟兹人,只是他从未跟我提过曲调里有夷乐的痕迹!”
满舱的人都看傻了,刚才还指责独孤生的举子们,此刻个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王二郎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看看独孤生,又看看李暮,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邻居。
独孤生没理会众人的惊讶,继续对李暮道:“你吹奏到第十三叠时,不小心拐进了《水调》的调子,自己知道吗?”
李暮皱着眉回想了半天,摇着头道:“在下愚钝,当真没察觉。”
独孤生笑了笑:“我吹一遍给你看。”
李暮连忙从行囊里又取出一支笛,这笛子是用上好的湘竹做的,笛身上还刻着精致的花纹,他仔细拂拭干净,双手递给独孤生。
独孤生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道:“这支不行,做工太糙,也就勉强能吹个响。”
李暮脸上一红,又从怀里掏出支笛子——这支是西域进贡的象牙笛,通体莹白,是他最珍爱的乐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老丈试试这支?”
独孤生接过,掂量了一下,道:“这支稍好,只是……”他顿了顿,“这支笛子的材质太脆,吹到入破处,怕是会裂开,先生不心疼吗?”
李暮此刻早已对他敬佩不已,哪里还在乎一支笛子,连忙道:“老丈尽管吹,莫说一支,便是十支,在下也舍得!”
独孤生不再多言,举起象牙笛,凑到唇边。
笛声一响,所有人都觉得耳朵被震了一下——那声音不像从笛子里出来的,倒像是从云端倾泻而下,又像是从地底喷涌而上,雄浑得能掀翻画舫!刚才李暮吹的《凉州词》是苍凉,此刻的笛声却是悲壮,带着股穿云裂石的力量,听得舱里的人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李暮站在一旁,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激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
吹到第十三叠时,独孤生忽然放慢了节奏,用手指在某个笛孔上轻轻一点,那原本拐进《水调》的调子,瞬间被拉了回来,回到《凉州词》的苍凉意境里,衔接得天衣无缝。
“就是这里。”独孤生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李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独孤生就要磕头:“老丈真乃神人!请受在下一拜!”
独孤生没拦他,继续吹奏。到了曲子最激昂的“入破”处,他猛地加重气息,笛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刺破苍穹!
“咔嚓——”
一声脆响,那支象牙笛竟真的从中间裂开,断成了两截。独孤生随手把断笛扔在地上,笛声戛然而止。
满船的人,包括划船的船夫,都傻愣愣地站着,仿佛还没从那震撼的笛声里回过神来。湖面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芦苇的声音,还有远处水鸟受惊的鸣叫。
过了好一会儿,李暮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独孤生又作了个长揖:“老丈技艺,在下望尘莫及。不知老丈高姓大名,师从何处?”
独孤生却没回答,只是笑了笑,转身就往舱外走。王二郎连忙跟上,想问问他到底是谁,可刚走到船头,就见独孤生纵身一跃,竟踩着水面往岸边走去!那湖水在他脚下,竟像平地一样,一步步稳稳当当,转眼就消失在芦苇荡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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