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的秋老虎比别处赖得更久些,咸熙二年的九月,正午的日头还能晒得人后背发烫。张融坐在院门口的老梨树下,手里转着颗油光发亮的核桃,看孙媳妇抱着刚满七岁的重孙小宝在院里学步。那孩子穿着件鹅黄的小袄,跑起来像只滚圆的小团子,笑声脆得像檐角的铜铃。
“这小子,怕是随了他爹年轻时的性子。”张融捻着胡须笑。他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靠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过活,唯一的念想就是家里能出个伶俐后辈。小宝出生时,产婆说这孩子哭声格外响,震得窗纸都颤,张融就觉得不一般。果不其然,小宝三岁能背《千字文》,五岁会算田亩账,到了七岁,那双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看人时总带着点超出年龄的通透。
这天,郡里的校场有射箭比试,张融揣了两个刚蒸的糜子糕,牵着小宝往那边去。路上碰见同村的王二,肩上扛着副弓箭,见了小宝就笑:“融叔,带小神童开眼界啊?”
小宝仰着脸接话:“王二叔,我能帮你捡箭。”
王二逗他:“你跑得过箭?”
小宝没说话,只是抿着嘴笑,眼睛里闪着点不服气的光。
校场里早已围满了人,喊声、箭破空的呼啸声搅成一团。张融找了个高处,让小宝骑在自己肩头。比试正到热闹处,郡尉李大人一箭射偏,箭镞擦着靶心飞出去,落在几十步外的草坡上。仆人老刘慢悠悠地晃过去捡,李大人在台上皱眉:“快点!磨磨蹭蹭的!”
小宝突然从张融肩上溜下来:“爷爷,我去!”
张融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影已经像脱缰的小马冲了出去。几乎就在同时,李大人的下一支箭离了弦,带着风声“咻”地飞向前方。众人只看见黄影一闪,小宝竟追着那箭跑,脚下的草被踏得倒向两边,小小的胳膊前后摆动,速度快得让人睁不开眼。
“这……这是飞吗?”旁边有人揉眼睛。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箭钉在靶上的瞬间,小宝的手也正好抓住了箭尾。他抱着箭往回跑,脸上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皮肤上,到了张融面前才停下,把箭递给老刘,喘着气说:“爷爷,快吧?”
校场里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李大人从台上下来,摸着小宝的头直夸:“好小子!这脚力,将来能当骑兵统领!”张融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却隐隐有点发沉——这速度,不太像个七岁孩子该有的。
当晚,张融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小宝刚出生时,孙媳妇说过孩子夜里总睁着眼睛看屋顶,不哭不闹,就那么静静盯着,看得人心里发毛。还有一次,家里的老母鸡丢了只,小宝指着后山的山洞说:“被黄皮子拖去当点心了。”家里人去找,果然在洞里找到了鸡毛。那时只当是孩子眼尖,现在想来,倒像是早就知道似的。
“或许是我多心了。”张融拍了拍自己的脸,翻个身想睡,却听见院里有响动。披衣出来一看,月光下,小宝正蹲在鸡窝前,手里拿着根 millet(糜子)杆,逗着里面的鸡。可那些平日里见了人就扑腾的土鸡,此刻缩在角落,羽毛倒竖,瑟瑟发抖,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小宝,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张融压着嗓子喊。
小宝回过头,眼睛在暗处亮得吓人,不像平时的温润,倒像淬了冰:“爷爷,它们吵得我睡不着。”
“明天再收拾它们,快回屋。”张融走过去拉他,触到孩子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小宝没什么异常,只是话少了些。直到第三天夜里,孙媳妇突然在屋里哭喊起来,张融披着衣服冲进去,只见小宝躺在炕上,脸色青得像块抹布,浑身烫得吓人,嘴里胡话连篇,喊的都是些听不懂的词,像是某种兽类的嘶吼。
请来的郎中摸了脉,摇着头叹气:“脉象乱得像团麻,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东西啃着似的,我治不了。”
张融急得直跺脚,让儿子去城里请最好的大夫,自己守在炕边,看着小宝的呼吸越来越弱。天快亮时,孩子突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得不像个病人,直直地盯着张融说:“爷爷,我要走了。”
“别胡说!大夫马上就来!”张融攥着他的手,那只小手已经凉得像块铁。
“他们不让我待了。”小宝的嘴角勾起个奇怪的笑,“我本想多陪你几年的。”说完,头一歪,没了气息。
家里人哭成一团,张融却愣在原地。小宝最后那句话,那眼神,根本不像个孩子,倒像个活了很久的老东西。
入殓前,按规矩要请僧人来念经祈福。村里的老和尚年事已高,派了个年轻的徒弟来,可那徒弟刚踏进院门,就脸色煞白地往外跑,说什么也不进来。张融没办法,托人从城里请了个游方的胡僧。
那胡僧高鼻深目,穿着件打满补丁的袈裟,手里转着串菩提子,进了屋扫了眼停在堂屋的薄板棺,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张融的胳膊,声音尖利:“快!盖棺!立刻下葬!这不是你家的孩子,是罗刹鬼!再晚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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