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这才注意到,坟后果然有个半人高的洞口,黑黢黢的,像只怪兽的嘴。他也顾不上害怕了,谢了女子,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墓里很深,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往里走了几步,蜷缩在角落,心脏还在疯狂地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月光似乎亮了些。张生刚想探头看看,就听见坟顶上有人说话,是个粗嘎的男声:“老大,这丫头片子的绸缎不错,归我了!”另一个声音骂道:“放屁!刚才杀那户人家时,你抢了金镯子,这绸缎该给老三!”
接着是“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推了下来,刚好落在洞口不远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飘了进来,比刚才夜叉身上的味道更冲。张生借着从洞口透进的微光一看,魂差点飞了——竟是一具女尸,头和身子分了家,脖颈处的血还在往地上渗。
没等他缓过神,又有东西被推下来,“咚”“咚”几声,接连落下四五具尸体,有老有少,个个血肉模糊。张生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叫出声来,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坟顶上的人还在吵吵嚷嚷地分东西。“这件夹袄归老五!”“这串铜钱给阿六,他今天挨了一棍子,算补偿!”“那把匕首呢?我要那把匕首!”“急什么?等会儿去搜那举子的身,他怀里准有好东西!”
张生的心猛地一沉——他们在说自己!他屏住呼吸,把刚才听到的名字暗暗记在心里:老三、老五、阿六……还有那个要匕首的,听声音是个年轻人。这些人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渐渐没了声响。
墓里的黑暗像是有实质的,把张生紧紧裹住。他不敢睡,也不敢动,就那么蜷缩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外面传来村民的喧哗声,有人喊:“这边有血迹!”“快看那座坟!”
张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从洞口钻了出去。可他刚探出头,就被一群拿着锄头扁担的村民按住了。“就是他!”有人喊道,“我看见他从坟里钻出来的!”“肯定是劫贼一伙的,杀了人藏在墓里!”
“不是的!我不是!”张生急忙辩解,“昨晚有夜叉……还有劫贼,他们在坟顶上分东西,说什么老三、老五……”
村民们哪肯信,七手八脚地把他捆了起来。有人找来鞭子,劈头盖脸就打,疼得张生眼前发黑。“打!让他不说实话!”“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是个杀人魔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住手!”张生眯眼一看,竟是阿福!他牵着驴,背着鞍具,正一脸慌张地跑过来。“郎君!您怎么了?”
张生又惊又疑:“阿福?你……你不是被夜叉撕了吗?”
阿福一脸茫然:“郎君说啥呢?昨晚我在树底下睡着了,今早醒来不见您,才一路找来的。那马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只好牵着驴跟过来。”他顿了顿,又说:“我啥也没听见啊,哪有什么夜叉?”
村民们更炸了:“还说不是一伙的?同伙都出来圆谎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人喊道:“是县尉大人来了!”张生心里一喜——是牛僧孺!他在洛阳时见过这位县尉几面,对方为人正直,定能还他清白。
牛僧孺骑着马赶来,见被捆着的是张生,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是东都的张举子吗?怎么回事?”村民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张生急忙道:“牛县尉,我是被冤枉的!昨晚劫贼在坟顶分赃,我记下了几个名字:老三、老五、阿六……还有个要匕首的年轻人。您快派人去查,定能抓到真凶!”
牛僧孺沉吟片刻,对身后的捕快道:“按他说的名字,去查黑石岭附近的村落,尤其是那些有前科的泼皮。”捕快领命而去。牛僧孺又对村民道:“张举子是我旧识,绝非歹人。先把他带到县衙,等捕快查回再说。”
到了县衙,张生刚换了身干净衣服,捕快就回来了,押着七八个汉子,其中果然有叫老三、老五、阿六的,还有个腰间别着匕首的年轻人。“大人,”捕头禀报道,“这伙人是黑石岭的惯犯,昨晚在李家庄劫杀了五口人,把尸体扔在了太尉坟后,还想嫁祸给过路的举子。”
那伙劫贼见事情败露,只好招认了罪行。原来他们早就盯上了张生,见他衣着光鲜,料定是富家子弟,本想在黑石岭劫财,没想到张生撞见了他们抛尸,就想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他。至于张生看见的夜叉……后来才知道,那是附近山神庙里的泥塑,被暴雨冲倒了,在闪电下看着像个怪物。而阿福之所以没事,是因为他睡得太沉,劫贼没注意到他,夜叉吃马吃驴的景象,竟是他吓昏了头产生的幻觉。
张生坐在县衙的廊下,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若不是那墓中女子指路,他恐怕真要被当成劫贼;若不是他记下了那些名字,也洗不清冤屈。他抬头望向黑石岭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素衣女子的身影。牛僧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世上的事,往往比文章里写的更离奇。你这经历,怕是能写篇好传奇了。”
张生笑了笑,心里却在想:那墓中女子,究竟是太尉的魂魄,还是路过的山神?或许,有些答案,本就藏在风雨夜里,等着被偶然撞见的人,记在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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