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三年,运平和尚圆寂了。贾昌按礼数办完丧事,把舍利塔建在长安东门外镇国寺东边,亲手种了百株松柏,盖了间小舍,住在塔下,朝夕焚香洒扫,跟师父活着时一样。顺宗做太子时,舍了三十万钱,给贾昌盖了大师影堂和斋舍,还盖了外屋,让游民住,收点租金维持生计。
贾昌自己每天就喝一杯粥、一升浆水,睡草席,穿絮衣,剩下的钱全捐给了佛堂。他妻子潘氏后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贞元年间,长子至信跟着并州的军队,随大司徒马燧进京朝见,到长寿里来看他。贾昌像没看见似的,让他走。次子至德在洛阳卖丝绸,常来往长安,每年送钱帛来,都被他拒了。后来,两个儿子就再也没来过。
陈鸿祖问起开元的治乱,贾昌叹了口气:“我年轻时靠斗鸡讨皇上喜欢,皇上把我当倡优养着,住在宫外,哪懂什么朝廷大事?不过倒有几句能跟你说说。”
他说,见过黄门侍郎杜暹出使碛西,代理御史大夫,靠风纪法度威慑远方;见过哥舒翰镇守凉州,攻下石堡城,戍守青海,越过葱岭,总管河左道,七次受命才代理御史大夫;见过张说统领幽州,每年入关,都用长辕车拉着河间、蓟州的赋税缯布,车驾连绵,挤满关门,那些江淮的绸缎、巴蜀的锦绣,到头来不过是供后宫玩乐。
“河州敦煌道,每年屯田种粮,充实边境,多余的粮食运到灵州,顺着黄河漕运到太原仓,防备关中灾年。那会儿关中的粟麦,都藏在百姓家里。皇上巡幸五岳,随从成千上万,却不耗费民间一粒粮。”
贾昌说,以前他逢年过节回家,在集市上能见到卖白衫白叠布的;街坊里有人禳病,要用一匹皂布,有时价钱太高买不到,就用幞头罗代替。可现在他拄着拐杖出门,看遍街衢,穿白衫的不到一百人——难道天下人都拿起兵器打仗了吗?
“开元十二年,皇上诏命,三省侍郎有缺,先从曾任刺史的人中找;郎官有缺,先从曾任县令的人中找。等我到了四十岁,三省的郎吏,凡是有治理才能的,大的外放做郡守,小的去镇守县城。”他说,以前常有些郡太守在路边歇马,说起朝廷让他们去治理郡县,都一脸不乐意。
“开元取士,看重的是孝悌和治理百姓的能力,没听说靠进士、宏词、拔萃这些科目就能得人才的。大概就是这样吧。”贾昌说着,抹了把眼泪。
他又说:“上皇时,北方的穹庐部落、东边的鸡林、南边的滇池、西边的昆夷,都来朝贡,三年一会。朝廷以礼相待,赐给锦絮酒食,让他们办完差事就走,京城里不留外国宾客。可现在,北胡跟京师人杂居,娶妻生子,长安的少年都染上胡人的习气了。你看现在人的首饰靴服,跟以前大不一样,这难道不是妖异吗?”
陈鸿祖听着,没敢接话,默默起身告辞。走出老远,回头看时,贾昌还坐在柏树下,背对着夕阳,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截沉默的老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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