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邑城外三十里有个王家坳,坳里世代种稻,一条白泥河绕着坳子转了个弯,把两岸的田浸得黑油油的。王茂才是坳里最老实的庄稼人,四十出头,脸上刻着田垄似的皱纹,双手粗糙得能磨破麻布,唯独一双眼睛亮堂,看稻苗的长势比看自己的命还上心。
这年清明刚过,天刚蒙蒙亮,雾还没散透,王茂才就扛着锄头出了门。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凉丝丝地渗进袜底,他却毫不在意,心里只惦记着南坡那亩早稻田——前儿个夜里下了场小雨,得赶紧去把田埂补一补,免得水漏光了。
他沿着白泥河走,雾气裹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吸进肺里都是润的。快到南坡时,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笑声,像刚破壳的小鸡仔,软乎乎的,混在晨鸟的叫声里,却格外清楚。王茂才愣了愣,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听——这时候坳里的娃都还在被窝里焐着,哪来的小孩哭?
他循着声音往田埂边的芦苇丛走,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丛里蹲着个小娃。那娃穿着件月白的小袄,料子细得像云朵,在满是泥污的田埂边显得格外扎眼。他约莫四五岁的模样,头发用红绳扎了个小揪,圆脸蛋粉嘟嘟的,正拿着根芦苇秆逗一只蹦跶的蚂蚱,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笑声就是从他喉咙里飘出来的。
王茂才放轻脚步走过去,那娃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这一转头,王茂才的眼睛都直了——这娃的眼睛太亮了,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转一圈就能映出周围的芦苇和天光,连他脸上的皱纹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娃,你家在哪啊?”王茂才放柔了声音,生怕吓着他。他在坳里住了四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俊的娃,更别说穿这么好的衣裳了。
那娃眨巴着眼睛看他,不怯生,也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芦苇秆举起来,指了指天上的雾。王茂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啥也没有。他又问:“你爹娘呢?咋一个人在这儿?”
娃还是不答,却从地上站起来,小短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他跟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裤脚。那小手软乎乎的,像揣了个暖炉,王茂才心里一热——他这辈子没娶过媳妇,更没见过这么亲近他的娃。
“跟我回家不?”王茂才蹲下来,平视着他,“我家有热粥,还有昨儿个蒸的红薯。”
娃这下点了点头,小嘴咧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笑得更甜了。王茂才心里欢喜,也不管这娃是从哪来的,扛起锄头,一手牵着他,就往家里走。那娃走得慢,他就故意放慢脚步,时不时低头看他——娃的小鞋是绣着云纹的,踩在泥路上却一点不脏,连个泥印子都没留下,王茂才只当是料子好,没往别处想。
王茂才的家在坳子东头,是两间土坯房,院墙是用黄泥糊的,院里种着一棵老槐树,刚冒出新绿的叶子。他把娃领进屋里,先找了件自己的旧布衫,剪短了给娃穿上——那月白小袄他没敢动,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头。又去灶房盛了碗热粥,就着红薯,看着娃小口小口地吃。
“我叫王茂才,你叫啥名儿啊?”王茂才坐在灶门口,看着娃吃饭的模样,心里像填了块暖糕。
娃咽下嘴里的粥,抬起头说:“我没名儿。”他的声音软乎乎的,却吐字清晰,不像一般的乡下娃那样含糊。
“没名儿咋行?”王茂才琢磨着,“我捡到你的时候,雾刚散,就叫你‘雾生’吧?王雾生,你看咋样?”
娃眼睛一亮,拍着小手说:“好!我叫雾生!”
从那天起,王茂才就多了个儿子,叫王雾生。村里人刚开始都觉得稀奇——王茂才这辈子没沾过女人边,咋突然冒出个这么俊的娃?有人问他娃是哪来的,他只说在田埂上捡的,再问多了,他就嘿嘿笑,不说话。村里人也没多计较,王家坳的人都实诚,只当是老天可怜他,送了个娃给他养老。
雾生这娃,透着股不一样的机灵。别的娃三岁才会数到十,他刚到王家没半个月,就跟着王茂才认地里的庄稼,稻子、麦子、豆子,看一眼就记住了,还能说出哪棵稻苗生了虫,哪片麦子该浇水。王茂才教他写字,用树枝在地上画,他看一遍就会,写出来的字方方正正,比村里教书先生的徒弟写得还好看。
更奇的是,雾生好像懂水。夏天白泥河涨水,有回村里的二柱子在河边摸鱼,脚一滑掉进了河里,水流得急,二柱子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被冲往下游。村里人都慌了,有的喊人,有的找竹竿,唯独雾生站在河边,小手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嘴里不知念了句啥,那原本湍急的水流忽然慢了下来,像被谁按住了似的,二柱子顺着缓流漂到岸边,被人拉了上来。
事后有人问雾生咋做到的,他只说“我就是想让水慢一点”,说得轻描淡写,村里人只当是巧合,没往心里去。只有王茂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回他夜里起来喂牛,看见雾生坐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一碗井水,水里竟有几条小鱼在游,可等他走近了,雾生把碗一倾,水洒在地上,小鱼也不见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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