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冬,黄河故道旁的开封府刚下过一场薄雪,铅灰色的云絮低低压在城墙垛口上,把砖缝里的枯草都冻成了暗黄色。邓成德背着半旧的蓝布书箱,踩着融雪后泥泞的官道,一步一滑地往兖州府赶。书箱角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裹着的《论语集注》和几件打了补丁的单衣——他本是开封府学的生员,因家道中落,听说兖州府正在编修《齿籍》(即户籍)缺个抄录的文书,便动了游学谋生的念头。
进兖州城时已近黄昏,城门校尉拿着铁尺验过路引,挥挥手让他进去。城里的街道比开封窄些,两旁的酒肆、布庄都挂着棉帘,偶尔有挑着货担的小贩匆匆走过,棉鞋踩在雪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邓成德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问价,掌柜的头也不抬:“单人房每日五十文,含早晚两餐。”他摸了摸怀里仅有的三百多文铜钱,心里一紧——这点钱不够住到《齿籍》编修局开工,只能另寻住处。
打听了半宿,终于有个挑水的老汉告诉他,城东有座荒废的报恩寺,虽破了些,但正殿还能遮风,常有过往的游方僧人暂住。邓成德谢过老汉,背着书箱往城东走。越往东走,街道越冷清,最后竟连路灯都没了,只有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报恩寺的山门早已塌了半边,门前的石狮子缺了一只耳朵,身上爬满了藤蔓。推开吱呀作响的侧门,院子里长满了齐腰高的蒿草,雪水顺着正殿的破瓦往下滴,在地面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洼。正殿里,三尊泥塑佛像的金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供桌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只有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像是有人住过的痕迹。
邓成德把书箱放在干草堆旁,捡了些枯枝生起篝火。火光照亮了殿内的蛛网,他一边烤着冻僵的手,一边盘算着:明天去《齿籍》编修局报到,先把差事定下来,等发了工钱,再找个正经住处。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他靠在书箱上,裹紧了单衣,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邓成德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惊醒。他睁开眼,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夹袄的少妇正跪在供桌前,手里拿着三炷香,袅袅的青烟顺着她乌黑的发辫往上飘。那少妇约莫二十出头,柳叶眉,杏核眼,鼻梁小巧,嘴唇像涂了胭脂似的,虽没戴任何首饰,却难掩一身的灵气。她的夹袄浆洗得干干净净,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在灰暗的正殿里,像一朵突然绽放的白梅。
邓成德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少妇拜完佛,转身要走,他才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箱。少妇似乎没注意到他,脚步轻盈地走出了正殿,裙摆扫过门槛上的积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黎明时分,那少妇都会准时来报恩寺焚香。邓成德渐渐摸清了她的规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假装看书,实则等着看她一眼。他发现少妇每次来都只烧三炷香,拜完佛就走,从不说话,也从不四处张望,仿佛这破败的寺庙里,只有她和佛像。
转眼到了腊月廿八,《齿籍》编修局的僚役们都收拾行李回家过年了,只剩下邓成德一个人。他买了两斤白面、一块腊肉,打算在寺庙里过年。除夕夜,他煮了一碗饺子,就着腊肉吃了,觉得有些冷清,便点了盏油灯,坐在篝火旁抄写《论语》。
忽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邓成德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少妇!她比平时来得早了些,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柔和。
“来何早也?”邓成德忍不住开口问道。
少妇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明则人杂,故不如夜。太早,又恐扰君清睡。适望见灯光,知君已起,故至耳。”她的声音像泉水叮咚,清脆悦耳。
邓成德心里一动,壮着胆子戏说道:“寺中无人,寄宿可免奔波。”
少妇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寺中无人,君是鬼耶?”
邓成德见她语气和善,不像有恶意,便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拉她的手:“佛前虽静,不如榻上暖和。你我孤男寡女,在此相遇,也是缘分。”
少妇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佛前岂可作此。身无片椽,尚作妄想!”
邓成德却不死心,又上前一步:“我虽贫寒,但也是个读书人,日后定能出人头地。你若跟了我,我定会好好待你。”
少妇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说道:“去此三十里某村,有六七童子延师未就。君往访李前川,可以得之。托言携有家室,令别给一舍,妾便为君执炊,此长策也。”
邓成德一愣,随即喜上眉梢,但转念一想,又有些顾虑:“我与你素不相识,若你是逃家的妇人,我岂不是要惹祸上身?”
少妇摇摇头:“无妨。妾房氏,小名文淑,并无亲属,恒终岁寄居舅家,有谁知?”
邓成德见她说得诚恳,便放下心来。他与房文淑约定,第二天他先去那村子找李前川,若事成,便回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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