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的益都县,城西二十里处横亘着一脉西山,山不高,却陡,岩石多是青黑色,风一吹过,石缝里的枯草呜呜响,像极了孤魂在哭。山坳里零零散散住着几户人家,最靠里的那间土坯房,就是杜小雷的家。
土坯房矮得很,成年男人进门得稍微猫着腰,屋顶铺着去年的麦秸,被雨水泡得发黑,几处破洞用茅草堵着,风大的时候,茅草会被掀起来,漏下些碎土,落在屋中央那口缺了沿的陶锅上。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当,东墙根摆着一张旧木床,床上铺着打了三层补丁的粗布褥子,杜小雷的母亲就常年坐在这张床上——她是个双盲,打杜小雷记事起,眼睛就没见过光,脸上的皱纹比同岁的妇人深得多,手指因为常年摸黑做事,关节粗大,指腹磨得发亮。
杜小雷今年二十八,生得高大,肩膀宽,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实,那是常年在山里砍柴、去镇上扛活练出来的。只是他脸黑,不是天生的黑,是风吹日晒的焦黑,额头上有道浅疤,是去年砍柴时被树枝划的,倒添了几分硬朗。他话少,性子闷,唯独对母亲,话里带着旁人听不见的软。
天刚蒙蒙亮,山坳里还浸着露水的寒气,杜小雷就起了。他轻手轻脚地摸进灶房,生怕吵醒母亲——盲母耳朵灵,一点动静就醒,醒了就会坐在床上等,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安心。灶房更小,只有一个土灶,一口陶锅,角落里堆着半捆干柴,是他前几天砍的。他往灶膛里添了几根细柴,划亮火石,火苗舔着锅底,暖意在小屋里慢慢散开。
锅里添的是山泉水,水开之前,他转身进了里屋,母亲果然醒了,正手搭在床沿上,微微侧着耳朵。“娘,醒了?”杜小雷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再躺会儿,水快开了,我给你煮点小米粥。”
老母亲嘴角牵了牵,露出几颗松动的牙:“雷子,不用煮稠的,稀点就行,省着点米。”她的手摸索着抓住杜小雷的手腕,那手凉得很,杜小雷赶紧把母亲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暖着:“娘,放心,米还有一升呢,是上次去镇上扛活,张掌柜多给的。”
这话半真半假。张掌柜是镇上粮铺的老板,杜小雷常去给他扛粮袋,上月张掌柜看他肯干,多给了半升糙米,加上家里剩下的,凑起来确实有一升,但省着吃,也只够母子俩吃十天。可他不能跟母亲说这些,母亲眼睛看不见,心里却亮堂,知道家里穷,总想着省着过,要是说了实话,母亲又该好几顿不吃饭,把米省给他。
水开了,杜小雷舀了小半碗小米,淘了两遍——米里有沙子,得淘干净,不然母亲吃的时候硌牙。粥煮得慢,他守在灶边,时不时搅一搅,免得糊底。等粥熬得发黏,飘出点米香,他盛了一碗,放在嘴边吹凉,才端进里屋,扶着母亲坐起来,拿过一个木勺,舀起一勺递到母亲嘴边:“娘,尝尝,不烫了。”
老母亲张了嘴,粥滑进嘴里,软乎乎的,带着点米香。她慢慢嚼着,点了点头:“香,雷子煮的粥就是香。”杜小雷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发酸——这粥里没放糖,没放任何东西,就是最普通的小米粥,可在母亲嘴里,却成了“香”。他自己盛了一碗,就着腌萝卜干喝,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可他喝得香,只要母亲吃得舒心,他就觉得满足。
吃完早饭,杜小雷收拾好碗筷,又给母亲倒了碗温水,才说:“娘,我今天得去趟镇上。前几天王猎户说,他那里有张狐狸皮,想卖给我,我去看看,要是便宜,买下来给你做个护膝,天快冷了,你腿不好,得护着点。”
老母亲一听,赶紧摆手:“别去,别买!狐狸皮贵,咱没钱。我腿不冷,有你去年给我缝的棉裤呢。”“棉裤薄了,”杜小雷蹲在母亲身边,握着她的手,“王猎户说那皮是去年的,没怎么值钱,我去问问,要是太贵,我就不买,就是去镇上顺便看看。对了,我还得买点盐,家里盐不多了。”
母亲知道他主意正,说了也没用,只能叮嘱:“路上慢点,山里的路滑。早点回来,别在外头耽搁。”“知道了娘。”杜小雷应着,又把母亲的褥子掖了掖,确认床边的水碗够喝,才拿起靠在门边的柴刀——不是去砍柴,是带着防身,山里偶尔有野狗。
出门的时候,太阳刚爬上山头,把西山的石头照得有点暖。杜小雷沿着山路往下走,脚步稳,走得快。他心里盘算着,王猎户的狐狸皮要是真便宜,就买下来,实在不行,就去镇上的肉铺割一小块肉——母亲有阵子没吃肉了,上次吃肉还是上个月他发工钱的时候。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镇上。益都镇不大,一条主街,两边是铺子,卖粮的、卖布的、卖肉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杜小雷先去了王猎户家,王猎户住在镇东头,院里堆着不少兽皮。见杜小雷来,王猎户递了袋烟:“小雷,来啦?那狐狸皮我给你留着呢。”
说着,从屋里拿出一张狐狸皮,毛色是浅棕的,摸着手感软和。“这皮是去年冬天打的,没伤着皮面,你给八十文就行。”王猎户说。杜小雷摸了摸怀里的钱袋,里面只有六十文——是他这半个月扛活攒的。他皱了皱眉:“王叔,我只有六十文,能不能少点?我买回去给我娘做护膝,她腿不好,冬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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