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城头,风似钢刀刮骨。
李烨按着冰冷的垛口,指尖被粗粝的石棱硌得生疼,目光却死死钉在北方浑浊的地平线上。
那里,一团巨大的、移动的阴云正缓缓压来,魏博节度使乐彦祯的复仇大军!
两万之众,黑压压如蚁群蔓延,矛戟的寒光即便隔着如此距离,也刺得人眼珠发痛。
风中隐隐送来沉闷的鼓点,那是死亡的节拍,每一次擂动都撞在城头每一个守卒的心尖上,震得他们脸色惨白。
“银枪效节都!”赵猛站在李烨侧后,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那群疯子……打头阵的,定是他们!”
他粗壮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捏碎那看不见的敌人,“乐老狗把他压箱底的疯狗都放出来了,这是要一口咬碎我们,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烨没回头,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
他视线艰难地转向南方。
另一股烟尘,规模稍小,却带着更凌厉、更血腥的煞气,在视野尽头升腾、滚动。
那是黄巢麾下大将葛从周!
七千百战余生的老卒,如同磨砺了千百遍的刀刃,带着尸山血海的气息,正从另一个方向,沉默而致命地合围而来。
一个如怒涛拍岸,一个如毒蛇噬心。
三万人!
整整三万人!
而他李烨手中,只有两千余张惶不安的面孔。
其中大半,是操练不足月余的新兵,握着长枪的手还在微微发颤,眼神里写满了对即将降临的、地狱般战场的恐惧。
脚下这座濮州城,更是千疮百孔。
多处城墙豁口处,只用粗大的圆木和沙袋勉强堵着,如同老人豁了牙的嘴,随时可能被巨力撕开。
寒风毫无阻碍地穿过这些缝隙,发出尖锐的呜咽,像为这座孤城提前奏响的挽歌。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藤,沿着残破的城墙攀爬,勒紧了每一个人的咽喉。
“团练使大人!”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城下响起。
李烨循声望去,是柳家一个旁支管事,柳福。
他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灰败如土,对着城头嘶喊:“族老们……族老们请大人移步议事!城中粮秣……粮秣……”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面的话被一阵卷起的寒风吞没,但那意思,城上城下的人都懂。
“粮秣如何?”
李烨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了风声,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柳安心上。
柳安打了个哆嗦,几乎要瘫软在地:“柳……柳小姐清点完毕,仓禀……仓禀存粮,仅……仅够全城军民……两月之用!军械、箭矢、擂木、火油……更是不足!大人,这……这如何守得住啊!”
他的哭喊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本就紧绷的神经。
城头一片死寂。
只有风在残破的雉堞间呼啸得更猛,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几
个新兵偷偷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
“守不住?”
一个压抑着怒火和绝望的粗哑声音炸响,是赵猛。
他猛地一步踏前,几乎要冲到李烨面前。
“主公!听听!听听这满城的丧气话!乐彦祯两万疯狗!葛从周七千老贼!我们呢?两千号人,一大半连血都没见过!这破城,连他妈一阵猛攻都扛不住!”
他指着北方那越来越近的乌云,手臂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死战?拿什么死战?拿弟兄们的骨头去填那些破口子吗?填得满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猛地转向李烨,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烨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趁着……趁着南边葛从周还没完全合围,我们……我们护着您,弃城!往东,或者往西……先避其锋芒!总比……总比在这里被碾成齑粉强啊!”
“赵将军说得对啊!”旁边几个低级军官也跟着出声,声音里透着仓皇,“团练使大人,这城根本守不住!我们这点人马,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是啊大人,趁还有路,走吧!”
“走?往哪里走?”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嘈杂。
李烨终于转过身。残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却衬得他眼中那两点寒芒更加锐利迫人,仿佛淬火的刀锋,扫过赵猛,扫过那几个军官,也扫过城头每一张惊惶的面孔。
那目光所及之处,躁动不安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城下北方那浩荡的军阵,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狠狠凿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乐彦祯,杀将之仇,叛镇之恨,他倾巢而出,就是要用濮州城,用我李烨和你们所有人的血,来洗刷他的耻辱!他恨不得生啖我肉!”
手指猛地转向南方,“葛从周,黄巢心腹,百战宿将!他此来,是为他的‘大齐皇帝’打通北撤的咽喉!濮州,就是横在他咽喉的一根刺!他必须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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