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一整块没经过打磨的铁。
蔡州城刚打完一场泼天大胜,按理说该是灯火通明,酒肉管够。
可此时,西城门却在“吱呀”的闷响中,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一队队黑甲士卒像影子般鱼贯而出,没有半分声息,迅速融进城外无边的暗色里。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
战马的蹄子都裹了厚厚的棉布,踩在地上只有沉闷的“嗒嗒”声,连马嘴都套上了嚼子,防止嘶鸣。
整支队伍衔枚疾走,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寒的死寂。
为首两员大将,一人身形雄壮,肩上扛着一柄骇人的开山大刀,正是赵猛。
另一人面容沉毅,目光在夜里比鹰还锐利,乃是葛从周。
他们身后,是忠义军最能打的陷阵都和泰山都,还夹杂着一万新挑拣出来的降卒。
对外宣称的旗号倒是响亮,“防备朱温偷袭,前出巡弋,维持陈州东部地方秩序”。
可瞧瞧这阵仗,一人双马,马不佩铃,人不交谈,专挑荒僻小路,哪是巡逻,分明是一把准备捅进敌人心窝的刀。
“老葛,你说主公这手,那朱三胖子能想到不?”
赵猛压着嗓子,嘴里叼着根草茎,说话含混不清。
“他若能想到,就不是朱三了。”葛从周目不斜视,声音平稳得像没一丝波澜的深潭,“主公又是送礼,又是提议开会,把朱温、朱瑄、朱瑾的眼珠子,全都死死钉在了西边。谁能想到,咱们真正的目标,是他们压根没放在眼里的东边。”
赵猛嘿嘿一笑,吐掉嘴里的草根。
“我喜欢!这就叫当着所有人的面,往自个儿裤兜里揣东西,他们还以为你在掏钱请客吃饭呢。”
说话间,大军已奔出数十里,项城遥遥在望。
项城,卡在颍水边上,是汴州军走水路南下,再转头西进陈州绕不开的钉子,是整个陈州东部防御的锁眼。
拿下项城,等于在朱温南下的咽喉上,插了一把刀。
此刻的项城守将,叫邓季筠,宣武军里的一员勇将。
他前两天才刚从李唐宾手里接管防务,李唐宾被朱温调回汴州,去筹备那场吓唬李烨的“十万大军”了。
邓季筠新官上任,又听说上头要开什么“洧川会议”,天下太平指日可待,警惕心早就跟酒一起喝进了肚子里。
府衙里,宴席正酣,他正跟一帮裨将划拳赌酒,喝得面红耳赤。
“报”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宴厅,脸都吓白了:“将军,城外……城外发现大批兵马,旗号……是忠义军!”
“忠义军?”邓季筠醉醺醺地抬起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慌什么!定是李节帅派来增援、协助我等维持秩序的友军,李节帅仁义,这大晚上的还派人来,够意思!去,开城门,迎接王师。”
他话音未落,城外骤然杀声震天。
赵猛就没想过要玩什么叫门、诈城的花样。能用拳头砸开的门,动嘴皮子都嫌浪费唾沫。
大军一到,他连气都不带喘一口,直接对亲兵下了最简单的命令:“破门!”
数百名陷阵都的壮士扛着合抱粗的撞木,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冲向城门。
赵猛自己更是双腿一夹,催动战马,借着那股冲劲,手中开山大刀抡成一轮黑色的满月,狠狠劈在城门的门栓上!
“轰!”
一声巨响,本就不怎么牢靠的城门,竟被他硬生生劈开一道大裂缝。
城楼上的宣武军士卒还在发懵,脑子根本转不过来,为什么“友军”会突然翻脸动手。
邓季筠浑身的酒意瞬间变成了冷汗,他抓起兵器,急吼吼地冲上城墙,正好看到赵猛已经带着人杀进了城门洞。
“赵猛!你……”
邓季筠又惊又怒。
赵猛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火光下森白的牙齿:“邓将军,我家主公派我来帮你维持维持秩序。”
话音未落,人已杀到。
邓季筠仓促举刀相迎,一身武艺被酒精麻痹了七八成,哪里是赵猛的对手。
两人兵器刚碰了三下,赵猛刀锋一转,用刀背结结实实拍在他肩膀上。
“咔嚓”一声脆响,邓季筠惨叫着,像个破麻袋一样滚下台阶。
主将被一招放倒,本就松懈的守军登时炸了锅,兵败如山倒。
不到一个时辰,项城易主。
赵猛一脚踢了踢还在地上哼哼的邓季筠,又捡起桌上没喝完的酒壶闻了闻,撇撇嘴:“酒是好酒,就是喝酒的人,脑子不太好使。”
与此同时,葛从周率领的另一路兵马,已经悄然摸到了沈丘渡口。
这里是颍水和殽水交汇的地方,控制着附近百里的水上运输。
与项城不同,这的守军不是宣武军正规部队,而是一些地方豪强组织的团练武装,人心不齐,成分复杂。
葛从周知道,对付这些人,光用拳头不行。
他没急着攻打,而是派出一名心腹,带着一箱金银和李烨的亲笔委任状,趁着夜色摸进了势力最大的豪强头目王成的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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