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山巅私语与禁卫铁律
公元2036年5月19日，星期四，夏初，多云。广州城郊无名山丘。
山顶的风带着草木清香和泥土的微凉气息，吹拂过稀疏的树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自然的低语。阳光被薄云过滤，温柔地洒在铺开的野餐毯上，驱散了初夏可能有的燥热，只留下舒适宜人的暖意。
顾婉清侧身躺着，珍珠白的亚麻长裙铺散在深色的羊毛混纺毯子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她枕在李峰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脸颊贴着他深灰色衬衫的布料，能清晰地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如同磐石般稳固，是她在这末世洪流中最坚实的锚点。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清浅悠长，仿佛融入了这片遗世独立的宁静。李峰也闭着眼，一只手臂自然地环着她的肩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无公务缠身的午后。
风拂过顾婉清的脸颊，撩起几缕发丝，痒痒的。她微微动了动，更紧地依偎进李峰的怀抱，仿佛在汲取他身上的暖意。沉默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慵懒，却清晰地送入李峰耳中：
“爸爸让我问你，”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有没有意愿，将来接手他在舰队上的位置？”
山顶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李峰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带着一丝惫懒的调侃：“怎么？我那威风凛凛的老丈人，这就想撂挑子享清福了？”
话音刚落，胸口就挨了不算轻的一巴掌。顾婉清没好气地嗔道：“顾怀瑾元帅！火种舰队最高军事指挥官！手里掌握着太阳系内最强大的人类武装力量，一支由前联合国精锐整合而成、装备远超时代的百万雄兵！他是火种理事会第二席，两千多万太空居民的守护者！这个位置，多少人眼红心跳抢破了头，怎么到了你嘴里，倒像是给你委屈受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为父亲地位正名的嗔怒，也有一丝期待李峰认真考量的急切。
李峰终于睁开了眼，深邃的眸子望向天空中流动的薄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后的淡然和毫不掩饰的倦怠：“老丈人才六十八，搁以前，那正是年富力强、经验老到的黄金年龄。舰队上延寿技术那么好，再干个二十年不成问题。急什么？”他低下头，下巴蹭了蹭顾婉清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情，“我觉得现在挺好。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们都在身边。世安军这一摊子事，就已经够让我操心费力了。每天睁开眼就是几千万张嘴要吃饭，城墙外是无穷无尽的活死人，城墙内是人心鬼蜮权力倾轧，墙头上还得时刻提防着北边的豺狼虎豹和海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累。”
他收紧手臂，将顾婉清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抓住这片刻的安宁：“舰队上那些乌七八糟的星海政治、资源分配、殖民地摩擦、还有几千万双眼睛盯着……太远，也太累。哪有抱着你，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来得实在？”
顾婉清在他怀里抬起头，秋水般的眸子凝视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和那双盛满了山川湖海与烟火人间的眼睛，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呀！就是懒！骨子里还是那个小辅警，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安生日子。”
李峰没有反驳，反而坦然地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嘴角噙着那抹慵懒的笑意：“知我者，夫人也。这‘懒’字，我认了。守着你们，守着这片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三分地’，挺好。”
顾婉清被他这副惫懒又理直气壮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重新把头靠回他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感受着山风拂过肌肤的微凉。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轻声解释道：“其实……爸爸他们选择从地球招募劳工，而不是开发其他星球上的智慧物种，也是有深层考虑的。”
“嗯？”李峰鼻音回应，示意她继续说。
“其他星球发现的智慧生命，要么性情极端暴戾，难以沟通控制，反抗意识极强；要么生理结构与我们差异太大，思维方式迥异，合作成本高得离谱。更重要的是，”顾婉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讽，“语言和文化鸿沟深不见底。那些舰队上的老爷们，哪有耐心去学外星语言，或者忍受沟通不畅带来的麻烦？他们要的是能立刻上手、高效产出、并且能清晰理解每一个指令的劳力。地球人，同根同源，沟通成本最低，反抗烈度相对可控，技术上手也快。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理事会成员眼里，地球，就是最优质、最‘驯服’的劳力牧场。”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和悲哀，为故乡星球被如此赤裸裸地物化和剥削。
李峰闭着眼，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加深了，却透着一股冷冽的讥诮：“呵，说到底，不就是图个省心，图个能让他们在太空堡垒里继续锦衣玉食、醉生梦死的廉价耗材么？什么人类火种，什么文明延续……冠冕堂皇罢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顾婉清一缕柔软的发丝，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剖开了那层华丽的包装，“老丈人打下来的江山，那群蛀虫坐享其成，还嫌不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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