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戴维·陈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微微低下头，掩饰自己瞬间的紧张，不敢与李峰的目光接触。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和凝滞。
李娜放下了平板电脑，饶有兴致地看着詹姆斯那副窘迫的模样，嘴角弯起，显然觉得这场面比宫斗剧还有趣。
然而，李峰并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他仿佛只是随口点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事实，随即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行了，人之常情。”李峰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下午三点，带他们到一号外事接待厅。我给他们半个小时。”
仿佛绝处逢生，詹姆斯顿时长松了一口气，脸上瞬间又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窘迫从未发生过。他连忙躬身：“太好了！感谢将军！您一定不会失望的！我这就去安排！保证让他们以最恭敬、最诚恳的态度觐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戴维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生怕李峰反悔一般，几乎是点头哈腰地退出了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平板电脑里隐约传出的、被调到最低音量的电视剧配乐。
李峰这才真正放松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坐回到了那张宽大舒适的主位办公椅上，身体向后靠去，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一直安静看着的李娜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伸出纤长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上他的太阳穴，轻柔地打着圈按摩着。她的动作熟练而自然。
“峰哥，”李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和不解，轻轻响起，“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呢？詹姆斯说的其实也有点道理，欧洲那边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么乱，岂不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统一欧亚，这可是千古帝皇都未必能企及的功业啊。你就不心动？”
李峰没有立刻睁眼，享受着妻子指尖传来的温软和恰到好处的压力。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看透世事的淡然。
“俊俊和安安，为了得到一个心心念念的玩具，可以主动去洗碗、擦地、乖乖完成所有功课，表现得无比勤快听话。”李峰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可一旦玩具到手了，你再看，他们还会为了得到‘下一个’玩具而那么积极主动地去干家务吗？”
李娜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若有所思。
“世安军，现在就是这样。”李峰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天际线，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黄河以北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土地，“北方那五头饿狼，陈枭、刚刚被我们打残吞并的马占山余部、还有另外三个虎视眈眈的势力，他们就像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因为有他们存在，墙内的所有人——从刘振东、王志刚他们，到最底层的士兵和工人——才知道自己不能松懈，不能过线。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地位、财富、安宁生活并非高枕无忧，墙外不仅有杀不尽的丧尸，还有随时可能南下抢夺这一切的强敌。他们才会拼命训练，努力生产，谨小慎微，不敢轻易逾越我画下的红线。”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李娜：“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现在就倾尽全力，一鼓作气扫平了北方，统一了整个已知的文明疆域呢？”
李娜蹙眉，顺着他的思路：“那……不是好事吗？天下太平了。”
“太平？”李峰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一旦外部最大的威胁消失，内部的精力无处宣泄，很快就会转向内部。就会有人开始觉得，自己劳苦功高，是该享受的时候了。就会有人开始骄奢淫逸，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底层那些掌握了一点小权力的官员，会觉得反正外面没威胁了，开始肆无忌惮地压榨底层居民，为自己攫取好处。而被压榨的底层，看不到外患，只会感受到内压迫，他们的怨气会不断积累。等到城墙需要加固的时候，谁还愿意去？等到丧尸再次围城的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抵挡？这堵用十年血汗垒起来的墙，从内部开始腐烂，根本不需要外面的丧尸来推，自己就会倒下。”
他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李娜的心上。
“所以，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李娜喃喃道，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明悟。
“什么帝王术，听着太高深。”李峰摇摇头，语气重新变得平淡，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没想那么复杂。我只是想让自己，让身边的人，让跟着我出生入死的这帮老兄弟，还有这墙内上百万指望我们吃饭的人，能过得稍微好一点，能活得稍微久一点。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历朝历代，都在重复同一个循环：崛起、扩张、鼎盛、然后从内部开始腐烂、崩溃。为什么？就是因为‘成长’到头了，失去了外部压力，内部的那点人性劣根就会无限放大。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辆战车永远保持‘正在成长’的状态，告诉车上的人，路还很长，敌人还很多，远没到可以下车享福的时候。只有这样，世安军才不会被自己轻易得来的胜利和财富所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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