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 这是北伐机器的獠牙利爪。诸葛亮引以为傲的连弩、将士们赖以保命的铠甲、战场上消耗如流水的刀枪箭矢……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资源和人力的投入?将作监的工匠们被勒令日夜赶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昼夜不息,通红的炉火映照着他们布满血丝、疲惫到麻木的双眼。铁官处的冶炼炉烈焰熊熊,昼夜不熄,吞噬着从各地艰难开采来的矿石。征伐的木材堆积如山,巴蜀山林中参天的古木被成片伐倒。蜀地有限的铜铁、竹木资源,都如同被投入了饕餮巨口,被这架名为“北伐”的庞大战争机器疯狂地吞噬、消耗。刘禅仿佛能听到那炉火在风中呼呼作响的咆哮,能闻到铁水沸腾的焦糊气味,能看到工匠们因长期劳作而变形的手指和呆滞绝望的眼神。每一次胜利的捷报背后,都是后方无数工匠和资源无声的枯竭。
赋税! 这是勒紧在百姓脖子上的绞索。为了支撑这庞大的、仿佛无底洞般的军费开支,州郡的赋税被加了又加,徭役被征了又征。尚书台每天送来的奏报里,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幅幅惨绝人寰的图景:“某郡流民新增三百余户”、“某县鬻儿卖女者数十起”、“某乡饿殍盈于道”……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刘禅的心上。百姓卖儿卖女,只为缴纳沉重的赋税;背井离乡,只为逃避无法承受的徭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哭声遍野!相父治理蜀地,素以法度严明、公正廉直、体恤民力着称,他何尝忍心?然而,面对这巨大的战争消耗,面对前线将士嗷嗷待哺的需求,即便是相父,也只能是勉力维持,杯水车薪。蜀地的民力,早已被压榨到了极限,就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强弓,弓弦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随时都可能“嘣”的一声彻底断裂!那些关于“苛政猛于虎”、“民有菜色”的“未来”描述,此刻在刘禅的想象中,具象化为荒野中倒毙的饿殍,化为集市上插着草标、眼神空洞的孩子,化为无数双伸向天空、绝望乞求的手。
刘禅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椒房殿内。金碧辉煌的梁柱,雕龙画凤的屏风,价值连城的玉器陈设……这一切华丽的宫阙之下,掩盖的却是日益空虚的国库和民间凋敝、民怨沸腾的现实!他想起前几天去成都城外谒祭先帝惠陵时,车驾匆匆路过乡野看到的景象:本该是春耕繁忙的时节,许多田地却荒芜着,长满了杂草;村落破败不堪,十室九空;侥幸看到的几个农夫,也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这与相父在《出师表》中殷切期盼的“民殷国富”的理想图景,差距何止千里万里!这满目的疮痍,才是他刘禅治下的真实江山!
而他的相父,他敬若神明的相父诸葛亮,此刻正呕心沥血,日夜操劳,拖着那副早已被掏空的病体,在秦岭脚下寒冷的汉中军营中,整顿着那支同样疲惫不堪的军队,殚精竭虑地谋划着那看起来悲壮无比、实则希望渺茫如沙的“克复中原,打回旧都洛阳”的宏图。相父的忠诚,天地可鉴;相父的执着,日月可昭!但是,这条路,真的能走通吗?仅凭蜀汉这偏安一隅的益州之地,去对抗占据了大半个天下、坐拥中原膏腴之地、人才济济、兵精粮足、根基深厚的强大魏国?就算相父智谋通天,用兵如神,能够取得一些战术上的胜利(比如记忆中那场即将发生的、辉煌却也惨烈的街亭之战),但对整体国力弱小的蜀汉来说,每一次胜利,何尝不是一次更深的元气损伤?一次更重的内出血?曹魏地广人稠,家底雄厚,他们耗得起,拖得起,可以承受十次失败。而蜀汉,一次像夷陵那样伤筋动骨的大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那些预示结局的画面——五丈原的秋风、陨落的将星、随之而来的山河破碎、宗庙倾颓——像一幅冰冷沉重的铁幕,高悬在季汉王朝的头顶,也悬在刘禅的脖颈之上。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如同被困在陷阱中的濒死野兽发出的最后咆哮,在刘禅的胸腔里翻腾、冲撞: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改变!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相父停下这看似悲壮崇高、实则可能将整个季汉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北伐车轮!这不是为了苟且偷安,不是贪图享乐!是为了真正地积蓄力量,是为了让这疲惫不堪的国家和百姓得以喘息,是为了在绝境中寻找到一条更有希望、更可持续的生路!他必须用行动,用结果,亲手撕碎后世强加给他的“扶不起的阿斗”这耻辱的标签!这决心,既是为了救相父那风中残烛般的性命,更是为了救他自己,为了救这千千万万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蜀中子民,为了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季汉江山!
“来人!”刘禅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因为刚才的激动而带着一丝沙哑,但其中蕴含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前所未有的威严,却如同金石相击,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地回荡开来,震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那个“朕”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沉甸甸的、不容侵犯的分量从他口中说出,不再仅仅是一个空洞的称谓,而是一种意志的宣告,一种责任的担当,一种命运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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