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允,王校,此行跋涉险阻,传递要讯,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着少府厚赏,且先退下歇息。”刘禅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威仪。
“谢陛下隆恩!”董允与王校如释重负,躬身行礼,倒退着缓缓退出宣室殿。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影与声响,也将殿内三人重新投入一片更深的寂静之中。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牛油巨烛燃烧时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刘禅的目光,如同生了根,再次落回那承载着相父意志的竹简之上。他沉默着,时间仿佛在指尖流淌的墨迹中变得粘稠而漫长。蒋琬与费祎屏息凝神,他们知道,年轻的皇帝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关乎国运、更关乎至亲性命的惊涛骇浪。御案上那跳跃的烛火,将刘禅年轻却已显坚毅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也将其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权衡暴露无遗。
终于,刘禅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缓,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翻腾的忧虑、挣扎、不甘与那份沉重的、名为“理解”的无奈都尽数纳入肺腑。他提起那支特制的朱笔,饱蘸浓艳如血的朱砂,在那份字字千钧的回信末端,那片特意留白的竹简上,悬腕运力,笔走龙蛇,留下殷红如血的御批:
“朕览相父手书,字字珠玑,知卿忠贯日月,谋虑如渊,良药见效,朕心稍安!《养锋》之策,乃固本培元、泽被百年之基业,卿既深明其要,即着蒋琬、董允、费祎等,依卿所示,速拟细则,颁行州郡,刻不容缓!汉中战守之机,社稷安危所系,朕……尽托于卿!惟愿卿持重持重再持重,以‘固篱赢时’为念,万勿轻身犯险!十年之约,朕与卿共守,待锋锐既成,同指中原!卿……善自珍摄!善自珍摄!”
最后一笔落下,朱砂淋漓,笔锋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那重复的“善自珍摄”,是他身为君王最后的、不容置疑的严令,亦是身为“儿臣”泣血的哀求!朱痕一点,如血如泪,烙印在丞相的泣血陈情之上,也烙印在季汉的命运转折点上。
刘禅搁下笔,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身形在宽大的御座中显得有一瞬的微晃。他抬起眼,望向殿下二人。所有的疲惫与挣扎都被敛入眼底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火般的、冰冷而坚定的光芒,那目光扫过,竟让久经宦海的蒋琬、费祎心头一凛,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属于帝王的决断意志。
“蒋卿,费卿。”刘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玉交击,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臣在!”
“《养锋十策》,即日起,乃我季汉立国根本!丞相回书及朕之朱批,即刻誊抄,晓谕尚书台诸卿!着你二人总理其事,会同各司主官——”他语速沉稳,条理分明,每一个名字都如同钉入木板的楔子,不容置疑:
“蒋琬领吏治三核、屯田养锐;
费祎掌通商富国、外联吴盟、远域情报(秦宓所遣使团后续消息,由卿统辖析断);
董允司法典安民、监察百官;
谯周筹备育才三途之实务科考;
杨仪专责水利工赈、曲辕犁推广;
蒲元统管利器天工诸项。
限尔等十日之内,呈报各策首批施行之详细章程,朕要亲览!重中之重:定国诏令须即刻宣示天下,吏治考课新规速行,锦市监立时筹建,曲辕犁样板速成,驿道急递之法速改,惠民药局速立!所需钱粮,倾府库优先支应!若有阳奉阴违、推诿阻挠者,勿论其位,立报于朕!此乃国本之战,朕……只看结果!”
“臣等谨遵圣谕!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以报丞相!”蒋琬、费祎深深俯首,声音铿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们明白,皇帝陛下的朱批落下,相府的默许传来,《养锋十策》这艘承载着季汉未来所有希望之巨轮,已然扬帆起航,再无回头之路。而陛下眼中那份最后残存的犹豫彷徨,已彻底被一种近乎执拗的、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冷酷决心所取代。蜀汉之齿轮,开始在这份决心与丞相以命相搏争来的喘息之机下,发出低沉而有力的、不可逆转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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