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包裹着厚厚的麻布,踏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城门早已由向宠的心腹暗中控制,验过腰牌,沉重的城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百余骑如同投入墨池的水滴,瞬间消失在锦官城城外苍茫的群山暗影之中。
秦岭古道,在盛夏的尾声里依旧蒸腾着炽热。山势险峻,栈道悬空,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幽谷。雾气弥漫,沾湿了衣甲,贴在身上又冷又腻。
刘禅混在队伍中间,紧紧跟随。最初的半日疾驰尚能支撑,然当战马开始沿着陡峭盘旋的山道奋力攀爬时,剧烈的颠簸和长时间保持骑姿的僵直,让他大腿内侧的皮肉很快与粗糙的马鞍摩擦得火辣辣生疼,每一次颠簸都如同刀割。汗水浸透了内衫,又被山风吹得冰凉。头上沉重的范阳笠压得脖颈酸痛。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学着前面骑士的样子,身体微微前倾,努力适应着战马的节奏。
入夜,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露宿。没有营帐,众人只是解开马鞍,寻些干燥处席地而坐。向宠安排人警戒,其余人抓紧时间啃食冰冷的干粮。刘禅学着旁人,就着皮囊里的凉水,费力地吞咽着粗粝的面饼和咸得发苦的肉脯,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引得他一阵干咳。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浑身酸痛得如同散了架,大腿内侧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手掌因长时间紧握缰绳,也磨出了水泡。仰望头顶,秦岭的夜空星河璀璨,却冷得彻骨。寒意透过单薄的皮甲和汗湿的内衫,丝丝缕缕地钻进骨髓。他蜷缩起身体,听着身旁禁军士卒们因疲惫而很快响起的轻微鼾声,感受着身下坚硬冰冷的土地,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戍边苦寒”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这还仅仅是行军,那些在汉中前线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又当如何?相父拖着病体,在这等艰苦之地运筹帷幄,又是何等煎熬?一股混杂着自责、怜惜与愈发坚定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翌日,双腿内侧的疼痛非但未减,反而因再次上马摩擦而加剧,水泡也磨破了,渗出的血水黏在裤子上,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刘禅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呻吟。向宠看在眼里,心中不忍,几次想开口劝陛下慢行或休息,都被刘禅那沉默而固执的眼神挡了回去。
“张……三,还行吗?”一名同行的名为蔡康的年轻禁卫,见他面色实在难看,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这一路同吃同住,这个沉默寡言、却异常坚韧的“小校”,据说要向丞相报告陛下旨意,一个从未如此长距离骑乘的人,身负皇旨,没有搞丝毫特权,一路上竟然不哭不闹,相当了得。这已赢得了这些锐士们一丝本能的关切。
刘禅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妨!”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他猛地一夹马腹,忍着剧痛,竟催马超过了问话的士卒,紧紧跟在了向宠马后。那略显圆润的背影,在陡峭崎岖的山道上,竟透出一股令人侧目的倔强。众禁卫交换了一个带着敬佩的眼神,再无言语,只是默默跟上,将这位身份特殊的“小校”隐隐护在队伍更核心的位置。
日复一日的跋涉。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刘禅大腿内侧的伤处结了痂,又在颠簸中裂开,反复数次,最终磨砺出一层粗糙的硬茧。手掌的水泡也变成了厚厚的老茧。白皙的皮肤被烈日和山风染上了古铜色,原本圆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显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那双眼睛,在疲惫的底色下,却如同被山泉反复涤荡的寒星,越来越亮,越来越沉静锐利。他沉默地学着其他士卒照料战马、寻找水源、辨别方向,动作从生涩到熟练。当队伍在暴雨中艰难地翻越一座险峰,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冻得牙齿打颤,而刘禅依旧紧握缰绳,目光坚定地穿透雨幕望向北方时,向宠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化作了深深的震撼与敬意。陛下……正在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褪去那身养尊处优的皮囊,向着一个真正的君主蜕变。
八月初九,暮色四合。百余风尘仆仆的骑士,终于抵达了秦岭之北的赤崖要塞外围。汉中盆地的湿暖气息扑面而来,与秦岭的苦寒截然不同。远处,汉军连绵的营寨依山势而建,灯火星星点点,如同坠落凡尘的星河,旌旗在晚风中猎猎招展,隐约可闻巡营刁斗之声与战马的嘶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泥土与一种铁血军营特有的混合气息。
向宠勒住马,对身后已彻底脱胎换骨、一身精悍之气的“小校”刘禅低声道:“……张三,在此稍候。”他独自催马上前,向营寨辕门守卫亮出一面特制的、刻有暗记的铜符,沉声道:“左护军向宠,奉陛下密旨,有十万火急军情,面呈丞相!速报!”
守卫验看铜符,确认无误,又见向宠气度不凡,身后百余骑虽风尘仆仆却杀气内蕴,不敢怠慢,立刻飞奔向中军大帐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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