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跌坐回宽大的交椅中,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对着亲兵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嘶哑,透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
"去......请费祎大人回府......本官......即刻......交割印信兵符......"
***
建业城,玄武湖畔。
秋风带着凉意,掠过浩渺的湖面,带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也吹拂着湖边一座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小院。院中晾晒着几件洗得发白、打着细密补丁的粗布衣裳,在风中轻轻晃动。一个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的小男孩,正蹲在墙角背风处,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专心致志地拨弄着泥土里忙碌的几只蚂蚁。他是周平的儿子,小石头。
屋内,周平刚刚脱下那身伴随他多年、沉重冰冷的宫门卫率甲胄。此刻,他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蜀汉低级文吏袍服,布料粗糙,颜色暗淡。他站在家中唯一一面边缘模糊、人影晃动的铜镜前,有些不自在地整理着并不合身的衣襟,动作带着生疏和别扭。镜中的男人,脸庞依旧粗粝,刻满了风霜与劳碌的痕迹,但眉宇间那常年因恐惧和担忧而紧绷的线条,似乎被某种力量稍稍抚平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面对全然陌生生活时挥之不去的茫然。
"爹,这衣服......没你以前那个亮闪闪的甲好看!"小石头不知何时丢开了树枝,像只小鹿般蹦跳着跑了进来,仰起小脸,好奇地伸出小手,摸着父亲身上陌生的靛蓝色粗布。
周平蹲下身,粗糙带着厚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摸了摸儿子温热的额头,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和生命的活力。眼中涌动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庆幸与浓重的后怕:"亮不亮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声音有些发哽,"我儿的病好了,咱们一家三口,都囫囵个儿地......活下来了。"建业城破前那些提心吊胆、枕戈待旦的日子,蜀使在城下宣读"寸草不留"诏书时那彻骨的寒意,宫门被巨大撞木轰击时殿内传来的绝望哭喊、器物碎裂声以及孙权的呕血声......无数个夜晚的噩梦再次闪过脑海。若非破城后的蜀军展现出惊人的纪律,并未屠戮,反而以最快的速度扑灭骚乱,开仓放粮,更派来了随军的医官,用了那些据说来自蜀中深山、极其珍贵的药材......小石头这条悬在鬼门关上的小命,恐怕早就......周平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儿子的小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周头儿!周头儿在家吗?"院外传来熟悉的、带着点市井油滑腔调的喊声,是原先宫门卫队里跟着他的副手,王二狗。
周平的妻子阿秀,一个面容憔悴但眼神坚韧的妇人,闻声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迎了出去,脸上努力挤出感激的笑容:"是二狗兄弟啊,快进来!石头他爹刚回来!"城破后一片混乱,是王二狗仗着对建业街巷的熟悉,帮着周平一家在瓦砾和溃兵中找到了这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偏僻小院。
王二狗也换上了一身和周平相似的靛蓝吏服,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手里拎着一条用草绳穿着的、还在微微扭动的江鱼。"嫂子,小石头好些了吧?瞅着精神头足多了!"他把鱼塞给阿秀,熟门熟路地凑到周平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和兴奋,"周头儿,好事儿!听说了吗?上面发话了!让咱们这些原在吴宫当过差、识得几个字的旧人,只要愿意留下的,都去新设的那个'江东转运使司'报到!帮着清点接收原来吴国那些府库里的金银铜钱、粮仓里的米谷、还有堆成山的田册、户籍、账本......活儿是琐碎点,可工钱按日结算!粟米现给!白花花的米啊!比咱们以前守宫门喝西北风那点可怜饷银,可强了百倍不止!"他搓着手,眼中闪着对温饱的渴望。
周平闻言,眉头下意识地拧紧,沉默了下来。去清点旧主的府库、田册......亲手翻检那些曾经象征着吴国最后尊严和财富的东西,把它们登记造册,纳入新朝的囊中......这感觉,像背叛,像掘墓,心中那股别扭劲儿如同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仿佛又看到了宫门内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与他一样穿着吴国号衣的身影。
阿秀敏感地察觉了丈夫的沉默和犹豫。她放下鱼,走到周平身边,声音很轻,却带着生活的沉重:"平哥,石头他......刚用了人家蜀医官的好药,身子骨还虚得很,往后抓药、调养......处处要钱。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深藏的恐惧,"新朝......好歹给了咱们一条活路。能安安稳稳挣口饭吃,总比......总比哪天打仗,像隔壁老李家那样......"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安稳的渴望,清晰地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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