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会死吗？” 他断断续续的哭喊，在引擎的咆哮和机体的哀鸣中微弱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丝线。
年轻的母亲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和决绝。她更紧地抱住孩子，嘴唇贴在孩子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被巨大的噪音撕扯得支离破碎：“不会的，宝贝……不会的……抓紧妈妈……”
李妍熙猛地转过头，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孔鹤宝的脸，那么清晰，带着他惯有的、有点憨厚的笑容，在混乱和绝望的底色上浮现出来。那枚戒指！那个丝绒盒子！还有妈妈的新药！无数念头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她的意识。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消失！她必须留下点什么！求生的本能和汹涌的不甘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爆发。她颤抖着松开紧抓椅背的一只手，摸索着翻开面前座椅背后的硬质资料袋，里面只有几张光滑的机上杂志彩页。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塑料座椅扶手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嗤啦”一声，竟硬生生撕下自己座椅前方那片用于放杯托的硬质塑料板！断裂的边缘锐利如刀，瞬间在她掌心割开一道深深的血口，温热的血涌了出来，滴落在她浅色的裤子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毫不在意。
她将那染血的硬板死死按在自己颤抖的膝盖上。左手食指沾着掌心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那粘稠的、带着生命最后温度的液体，成了她唯一的墨水。指尖触碰到冰冷塑料板的瞬间，她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洪流攫住，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只凝成最本能的呼唤。她用力地写，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血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惊心动魄：
“鹤宝：
我爱你。很爱很爱。
戒指在包里，本想今晚向你求婚。
药在行李箱夹层，给妈妈。
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好好活，连我的份一起。
妍熙绝笔。”
字迹在剧烈的颠簸中扭曲变形，像垂死者最后的痉挛。刚写完最后那个沉重的顿点，又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剧烈抖动传来，她整个人被狠狠抛起，膝盖上的塑料板瞬间脱手飞出，消失在黑暗混乱的前方。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它飞去的方向。
世界在那一刻被彻底撕裂了。一声无法想象的、仿佛宇宙初开般的恐怖巨响，伴随着足以刺瞎双眼的炽白强光，猛地灌满了整个空间。李妍熙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飓风的枯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狠狠撕扯、揉碎。剧痛只存在了亿万分之一秒的瞬间，随即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没。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又看到了孔鹤宝的脸，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对她笑得那样温暖，那样毫无保留。她想伸手去碰一碰，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虚无。黑暗温柔地覆盖了一切，连同那未及送出的戒指，那未能送达的药，那再也无法说出口的“我愿意”。
首都国际机场巨大的航班信息显示屏上，EK308 那一行鲜红的字迹，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随即，刺目的红色覆盖了原本绿色的“预计到达”时间，替换成两个冰冷、凝固的方块字——“失联”。
接机大厅里，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胶水黏住了。孔鹤宝不知第多少次抬头望向那块巨大的屏幕，“失联”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起初是困惑，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最后，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如同无数细密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上缠绕、噬咬，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猛地掏出手机，指尖冰凉颤抖，几乎握不住。屏幕上，李妍熙最后那条信息，那个俏皮的眨眼表情，此刻像一个残酷的嘲讽。
“宝，起飞了。等我，有惊喜。”
他疯狂地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一遍，又一遍，像钝刀反复切割着神经。他冲到问询处，声音嘶哑地一遍遍询问，工作人员脸上职业性的同情和闪烁其词的安抚，如同一把把盐撒在他瞬间被恐惧撕开的伤口上。周围的声音——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重逢的欢笑声、广播的提示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世界只剩下那块屏幕上刺眼的红字，和他胸腔里那颗狂跳着、仿佛随时会炸开的心脏。他无力地靠在冰凉的柱子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直到蜷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个迷路的孩子，巨大的无助感将他彻底淹没。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失焦的瞳孔，上面还停留在那条“等我，有惊喜”的信息界面。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机场的广播开始用一种刻意放慢、沉重无比的语调，要求EK308航班的接机人员前往指定的“特殊协助区”。那个名字像一道催命符。孔鹤宝几乎是踉跄着被人流裹挟到那个区域。这里的气氛与接机大厅的喧嚣截然不同，死寂得可怕，只有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被巨大灾难瞬间击垮的神情——茫然、惊恐，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紧紧攥着一张照片，布满老年斑的手抖得厉害，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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