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辞了工作,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买了一张最早出发的随机车票,逃离了那座埋葬了她十年爱情的城市。
目的地是南方一个潮湿多雨的小城,名字陌生,街景陌生,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和海鲜腥气混合的味道,同样令人窒息。
她租了一个临街的单间,老旧楼房,墙皮剥落。白天她蒙头大睡,试图用睡眠杀死时间,夜里醒来,就坐在窗边,看着楼下霓虹灯牌变幻闪烁,听着夜市喧嚣直至沉寂。
酒精成了唯一的救赎。便宜的啤酒,烈性的白酒,灌下去,烧灼肠胃,麻痹神经,才能换来几个小时混沌的、不至于痛彻心扉的睡眠。
她迅速地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皮肤失去光泽,像一株失去水分供养的花,正在肉眼可见地枯萎。
偶尔在镜子里瞥见自己,她会恍惚一瞬,想起十七岁时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眼神明亮的自己,想起那个被另一个少年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唤作“宝宝”的自己。
then,心口就是一阵剧烈的、无法忍受的抽搐般的疼痛。
旧日越是绚烂,对照今日就越是残忍。
又一个深夜。
劣质白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窗外霓虹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她眼前晕开成模糊混乱的光斑,红的,绿的,黄的,扭曲着,旋转着。
头重脚轻,世界在她脚下摇晃,每一声楼下的车喇叭都像针一样刺穿着她的太阳穴。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摸索着想要回到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脚下却一个趔趄。
没有预想中撞上床沿的疼痛。
猛地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像是整个空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扭曲、撕扯又重组。
她踉跄一步,险些摔倒,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身边的东西——触手是粗糙硌人的红砖墙面,带着白日太阳晒过后残留的微温。
空气中那股潮湿的、带着海鲜腥气和栀子花味的闷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北方秋天特有的、干爽又凛冽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粉笔灰和尘土的味道。
耳边嗡嗡作响的市井喧嚣也变了调,变成了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还有风吹过白杨树叶发出的哗啦声响。
周韵棠猛地抬起头,醉意在这一刻被某种无法言喻的直觉惊散了大半。
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眼前不再是那个破败出租屋的单调墙壁和窗外俗气的霓虹。
残阳如血,泼洒在眼前一栋老旧的“L”形红砖建筑上。楼不高,只有四层,墙面上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藤蔓,几个窗户的玻璃裂了纹,用透明胶带粘着。楼前是一排光秃秃的白杨树,树下散落着几个废弃的乒乓球台。
这里是……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都忘了流动。
这里是她高中母校的废弃后校区,那栋楼,是早已弃用的旧教学楼。楼顶,是她和杨鹤通曾经的“秘密基地”。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南方小城,那个酒气熏天的出租屋里吗?
是喝太多出现幻觉了?还是……死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打碎这诡异得不真实的场景。
就在她神魂俱颤、以为自己陷入了一场极度清醒的噩梦时,一阵急促焦灼的脚步声从前方的楼梯口传来。
蹬蹬蹬——脚步声又快又重,显示着来人的心急如焚。
周韵棠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轰的一声全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让她手脚冰凉。
这个脚步声……
她猛地扭头,看向那昏暗的楼梯口。
一个身影旋风般冲了出来,几步跑到她面前,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蓝白相间、洗得有些发旧的校服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白色的棉T恤。个子很高,但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单薄。头发黑而软,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
他背对着夕阳,整张脸陷在阴影里,周韵棠却清晰地看到了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担忧,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宝宝!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整整三节自习课!差点就去广播室喊你了!”
声音清亮,带着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沙哑,像夏日冰镇过的汽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韵棠的耳膜上,砸进她死寂一片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她瞳孔骤然缩紧,浑身剧烈地一颤,连牙关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这声音……
这张脸……
杨鹤通……
十七岁的杨鹤通。
他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胸口因为急促的奔跑还在微微起伏,看着她的眼神专注又紧张,见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傻站着不说话,眉头拧得更紧,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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