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墓碑冰冷的弧度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泪痕。王九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墓园里的一座石碑。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林晚，正笑着，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弧度和他记忆中初次在花店见到她时一模一样，温暖得能驱散整个世界的阴霾。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发梢流进脖颈，一片冰凉。他却没有感觉，只是痴痴地望着那笑容。
“晚晚，”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雨声打得七零八落，“你说，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记忆，如同潮水般，带着湿漉漉的气息，将他彻底淹没。
那也是一个雨天，而且是一场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王九寿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眉头微蹙。他的生活一向精确，出门必看天气预报，雨伞是常年待在公文包侧袋里的标准配置。可偏偏今天，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因为前一天晚上收拾行李时被取出，遗忘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失误。这让他感到一丝烦躁。距离他租住的公寓还有二十分钟步行路程，冒雨跑回去显然不明智，而且极其狼狈。他不喜欢任何计划外的状况，也不喜欢狼狈。
就在这时，一阵混合着水汽的馥郁花香，乘着风，悄然钻入他的鼻腔。他侧过头，旁边是一家花店。他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却从未真正驻足。那花店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拾光花坊”。橱窗里总是郁郁葱葱，四季更迭的色彩被巧妙地安置其中。他偶尔能听到一些熟客在门口闲聊，说店主林姑娘是个极热爱生活的人。
热爱生活。王九寿对这四个字感到陌生。他的生活是由代码、项目进度表、定期存款利率和一周三次的健身构成的。规律，整洁，缺乏意外，也缺乏……温度。他无法确认“生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实体，或许它对于像林晚那样的人来说，是触手可及的阳光、花香和微笑，但对于他，它更像一个模糊的背景音，存在，却无法感知。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叮铃——”一声清脆的响动。
店内的温暖和潮湿的芬芳瞬间将他包裹。与外界的冰冷喧嚣相比，这里像一个被精心呵护的独立星球。到处都是花，桶里插着的，架上摆放的，墙上垂吊着的，缤纷而有序。
“欢迎光临。”一个清软的声音传来。
王九寿望过去，看到一个女子正蹲在地上，修剪着一大把翠绿的枝叶。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不是那种职业化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让人舒服的笑容。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
这就是林晚。那一刻，王九寿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花店的老板，本身就像一朵花。一朵清新、柔韧，在雨中依旧盎然绽放的花。
“先生，需要点什么吗？”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王九寿有些局促。他从未买过花，无论是送人还是装点自己的居所。他的公寓是标准的样板间风格，黑白灰，整洁得近乎冷酷。
“我……随便看看。”他干巴巴地说。
“好啊，外面雨大，您慢慢看。”林晚并不介意，继续回身打理她的花草。
王九寿在花店里慢慢踱步。玫瑰娇艳，百合清雅，向日葵热烈……他看着那些标签上的花语，觉得有些好笑。情感这种东西，怎么能被赋予在这些植物身上？但这里的空气，确实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最后，他停在了一桶白色的花朵前。那花形似百合，却小很多，花瓣纤细，带着一种恬静的美。
“这是水仙百合，”林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又叫六出花。花语是喜悦和期待相逢。”
“就这个吧。”王九寿说。他其实并不关心花语，只是觉得这花看起来顺眼，不张扬，也不过于脆弱。
林晚熟练地挑选了几支开得最好的，搭配了一些翠绿的配叶，用素色的包装纸仔细包好，系上一个简单的拉花。整个过程流畅而优美，像一种仪式。
付完钱，王九寿接过那束花。花香淡淡，萦绕在鼻尖。
雨还在下。他抱着花，站在店门口，犹豫着是否要冲进雨里。
“等一下。”林晚叫住了他。
她转身从柜台后面拿出两样东西。一把长柄的、印着小小向日葵图案的雨伞，和一束用牛皮纸简单包裹的、开着明黄色小球状花朵的植物。
“伞借给你，下次路过再还就好。”她把伞和那束小花一起递过来，“这束忘忧草送给你。你看，它的花苞是不是很像快乐的蒲公英？希望它能让你的心情放晴一点点。”
王九寿愣住了。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的算计或客套，只有纯粹的善意。他机械地接过伞和那束名为“忘忧草”的植物。
“谢谢。”他听到自己说。
推开店门，撑开那把向日葵伞，明黄的色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划开一道温暖的光。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束花——一束是他买的水仙百合，素白安静；一束是她送的忘忧草，鲜黄跳脱。怀里抱着花，手里撑着伞，这种感觉陌生极了。他循规蹈矩的世界里，第一次被强行塞入了“意外”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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