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王九寿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它原来是一个**动词**。
它是在周末的清晨，两人挤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尝试一款新食谱，最后弄得满脸面粉，相视大笑。
它是在宁静的午后，他坐在沙发上看书，她蜷在他脚边的地毯上，打理她带回来的新花材，絮絮叨叨地跟他讲每种花的故事，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光。
它是在他加班晚归的深夜，永远留着一盏温暖的廊灯，和一碗温在锅里的甜汤。
它也是她偶尔的小脾气。比如他忘记纪念日（虽然他后来用Excel表格严格记录所有重要日期），比如他又把袜子乱扔。她会鼓起腮帮子，像一只生气的小河豚，不理他。但这种“冷战”从来不会持续超过半天，往往是他笨拙地递上一杯她爱喝的蜂蜜柚子茶，或者默默地把家里打扫一遍，她就又会噗嗤一声笑出来，扑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这些小插曲，在王九寿听来，不是噪音，而是她热爱生活的这场盛大音乐会中，一段段俏皮的变奏。它们让生活的旋律更加丰富，更加真实可触。
他学会了给她准备小惊喜。可能不是昂贵的礼物，只是在她生日时，偷偷在花店每个角落藏下她最爱吃的巧克力，让她在忙碌中不断发现“宝藏”。他会在她累的时候，主动帮她按摩肩膀，虽然手法生疏，但她总会眯起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王九寿。他会陪她去逛喧闹的夜市，吃她爱吃的小吃；会在下雨的夜晚，和她窝在沙发里看一部无聊的爱情电影，听她为男女主角的命运唏嘘；会在她心血来潮想去看日出时，凌晨三点开车带她去山顶等待。
平淡，琐碎，却足够温馨。每一个瞬间，都像一颗珍珠，被情感的丝线串联起来，构成他生命中最璀璨的项链。
他想，能够参与她的生活，能够被她允许进入她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他王九寿，是何其幸运。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久，久到他们都白发苍苍，他还能撑着伞，陪她在他们的花园里散步。
命运露出了它残酷的獠牙，就在他们婚后第二年，一个看似再平常不过的春天。
林晚体检时发现卵巢有一个囊肿，不大，但医生建议做一个微创的腹腔镜手术摘除，以绝后患。“一个非常小的手术，”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就像打个孔一样，三天就能出院。”
王九寿虽然担心，但也相信现代医学。他请了假，全程陪护。手术前一天，林晚还笑着安慰他：“没事的，就当放个假，休息几天。等我出来，我们去看樱花，听说今年的樱花开得特别好。”
他记得她进手术室前，回头对他做的那个鬼脸。那么鲜活，那么生动。
手术确实很顺利。不到两个小时，主刀医生就出来告诉他，一切顺利，囊肿是良性的，切除了就没事了。王九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几乎要虚脱。
然而，就在术后观察期，意外发生了。林晚出现了极其罕见的、凶险的麻醉并发症——恶性高热。她的体温在短时间内急剧升高，各项生命体征迅速恶化。
医生和护士瞬间忙碌起来，抢救室的灯亮得刺眼。王九寿被隔绝在外面，只能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人影晃动，听到仪器冰冷的警报声。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不是说……小手术吗？不是说……像打个孔一样简单吗？
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手里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病危通知书。
“王先生，情况很危急，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但……请您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准备什么？王九寿看着医生，眼神空洞，仿佛听不懂中文。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前，她还笑着跟他说要去看樱花。她那么健康的一个人，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一个“小手术”就……
“签字吧，王先生。”医生把笔递给他。
王九寿的手抖得厉害。他这辈子签过无数名字，合同、文件、单据……从未像此刻这般艰难。那支笔仿佛有千斤重。他哆哆嗦嗦地，在家属签字栏上，写下了“王九寿”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这三个字，仿佛不是写上去的，而是用他心头的血，一滴一滴烙上去的。
他抓住医生的手臂，声音嘶哑：“医生，求求你，救她！用最好的药，什么都可以！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代替她呢？”
医生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又进了抢救室。
等待，变成了一种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祈祷，他向所有他知道的不知道的神佛祈求，用他拥有的一切去交换。
抢救室的灯，灭了。
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疲惫和……遗憾。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世界，在王九寿的眼前，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他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动静，只看到医生的嘴在一张一合。他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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