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牵着我的手走进安家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时,盛夏的阳光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泼洒开一片刺眼的白。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和新家具的味道,冷冽,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我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却被母亲更紧地握住,她掌心有细密的汗。
然后我看见了安霄峰。
他斜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身姿颀长,眼神却比安家客厅那座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还要冷。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像打量两个误入领地的、格格不入的入侵者。母亲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拉着他,让他叫我哥哥。他嗤笑一声,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从我苍白紧张的脸,滑到脚下洗得发白的旧帆鞋上。
“哪儿来的乞丐。”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进寂静里。
晚饭时,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桌布,银质餐具熠熠生辉。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去拿面前的勺子。安霄峰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突然,他手一扬,他面前那只盛着浓汤的瓷盘,带着滚烫的汤汁和碎裂的瓷片,猛地飞溅到我脚边。
汤汁溅湿了我的裤脚,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灼烧皮肤。碎片在地板上炸开,刺耳的声音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野种也配上我家餐桌?”他扔下这句话,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噪音,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安父的呵斥显得苍白无力。母亲连忙俯身收拾,连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眼眶却红了。我低着头,看着裤脚那片污渍,和脚边飞溅的、还在微微晃动的汤汁,一动不动。那是我在安家的第一课,关于界限,关于敌意。
从那以后,我和安霄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视我如无物,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我则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只警惕的、贴着墙根走的老鼠,避开所有可能与他产生交集的时刻。我的房间在别墅最偏僻的角落,窗外是茂盛得有些荒芜的花园。我常常坐在窗边,听着主楼那边传来的、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隐约喧闹,感觉自己像被遗忘在孤岛上。
时光在这种刻意的疏离和沉默对抗中悄然流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又模糊的痛感。
转变发生得毫无征兆,像闷夏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雷暴雨。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和安父因为一桩紧急生意出差在外,家里只剩下我和安霄峰,以及几个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佣人。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祝福。我早已习惯,傍晚时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那架有些生锈的秋千上,看着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
夜里,我洗完澡,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裙,湿着头发走出浴室。走廊光线昏暗,只有尽头的壁灯洒下微弱的光晕。刚走到房门口,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袭来,天旋地转间,我被重重地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脊背撞得生疼,我惊骇地抬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是安霄峰。
他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而混乱的情绪,不再是平日的冰冷或嘲弄,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灼热,像有两簇幽暗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头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冽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蓬勃而危险的热力。
我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他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蛮横的掠夺。他的嘴唇干燥而灼烫,用力地碾压着我的,齿关甚至磕碰到了我的牙齿,带来细微的痛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只能徒劳地用手抵住他坚实滚烫的胸膛,试图获取一点可怜的空间。
这个粗暴的吻并没有持续很久。他猛地退开一点,额头却还抵着我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拂乱了我额前的碎发。黑暗中,他凝视着我,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他用一种极其沙哑的、仿佛被粗粝砂纸磨过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带着一种我从未想象会从他口中听到的、近乎破碎的祈求:
“陈星然,和我在一起,求你。”
“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块巨石,砸在我的心口。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我们彼此混乱的心跳和呼吸声。我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汹涌的暗潮。害怕、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很久,或许只是一瞬。我听到自己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回应。
“……嗯。”
就这一声,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安霄峰猛地吸了一口气,下一刻,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拽进一个滚烫而坚实的怀抱里。他的手臂铁箍一样紧紧环住我的腰背,那么用力,仿佛要将我生生嵌入他的骨血之中。我的脸颊被迫埋在他的颈窝,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干净又带着点侵略性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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