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从投影空间跌出来的时候,膝盖砸在城隍庙的门槛上。他没喊疼,只是低头看了眼鞋尖,那只破洞的布鞋里还夹着一点汉代铜灰。
右眼又开始流泪。
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了点温热的东西,不是水,也不是血,更像某种熬过头的药汁。左眼却看得清楚——庙门口那堆烧剩的纸鹤,正一只接一只地抽搐。
林守拙蹲在边上,手里捏着第十九张折纸,正要往火盆里扔。
“别点。”陈三槐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守拙停手,回头看他,“怎么?”
“那不是传信的纸鹤。”陈三槐爬起来,走到最近的一只纸鹤前,用铜钱碎片拨开它的翅膀,“是眼睛。”
纸鹤的眼珠是用朱砂点的,此刻正缓缓转动,对准他的脸。
孙不二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骑着一个冒白烟的香炉从天而降,落地时震得三只纸鹤当场自燃。
“低温封存。”他说,顺手把香炉口对准剩下的纸鹤。一道冷雾喷出,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咔”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冻住了。
陈三槐盯着其中一只被冰封的纸鹤,看见它腹腔里藏着一层符纸,上面循环印着几行小字:“账本正常,无异常流动,功德值稳定”。
“假的。”他说。
孙不二点头,“每三秒发一次信号,报平安。真正的数据不在外面,在底下。”
他用香炉底部轻轻一磕,一只纸鹤裂开,掉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符阵,黑漆漆的,像烧焦的电路板。
林守拙凑近看,“这玩意儿……能飞还能传消息?”
“比你还忙。”孙不二把符阵收进袖子,“陆离拿它当监控探头,三百只覆盖整个酆都城上空。你飞一趟,它记一趟;你烧一张纸,它拍一张照。”
陈三槐没说话,只是把脚边的碎纸踢开。那些灰烬在他鞋底蹭了几下,忽然粘住不动了。
他皱眉。
太爷爷上次托梦说过一句话:**灰有记忆**。
当时他以为是老头糊涂了,现在想来,可能不是胡话。
“信号源在哪?”他问。
孙不二掏出香炉侧面的小屏幕,点了两下。画面跳出来,是一张阴间地图,红点闪烁的位置在十八层地狱第七层下方,标记为“空白域”。
“没登记。”孙不二说,“连地府工务司的图纸都没这地方。”
林守拙吹了声口哨,“那就说明有人不想让人知道。”
“或者怕人想起来。”陈三槐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走吧,去挖点旧账。”
三人出发时没走正门。孙不二用香炉喷出一条隐形通道,贴着地面延伸出去。林守拙走在最后,手里捏着一只新折的纸犬,没有眼睛,但鼻子一直在动。
路很难走。
越往下,空气越沉。呼吸像在吞铁屑,每吸一口,喉咙都发紧。陈三槐的左眼开始刺痛,视野边缘浮现出一些模糊的人影,全是背对着他,穿着旧式账房长衫,手里抱着卷宗,脚步整齐地往前走。
“百年前被押送的文书官。”他说,“他们走过这条路。”
林守拙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我鞋底沾着他们的脚印。”陈三槐抬起脚,露出鞋底那一层暗红色的泥,“踩久了,就带上了。”
孙不二没吭声,只是把香炉温度调低了些。白雾更浓了,三人几乎贴着墙根挪动。
终于,前方出现一扇门。
铁铸的,表面刻着“阴阳账房绝密档案库”八个大字,门缝里透出幽绿色的光。
“熔炉还在烧。”孙不二说,“温度超标,烧的不是纸,是魂债记录。”
陈三槐推门。
推不动。
林守拙退后一步,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符号。一张白纸从袖中飞出,瞬间变成一个纸人,模样和他一模一样,扑向大门。
轰的一声,纸人炸了。
门开了条缝,一股热浪冲出来,带着一股焦味,像是书页烧到最后那一秒的气息。
三人冲进去。
里面是个巨大坑洞,中央立着一座熔炉,炉口不断吞入成捆的卷宗,火焰是绿的,烧出来的灰不是往上飘,而是直接消失。
“实时销毁。”孙不二脸色变了,“这不是备份清除,是物理抹除。”
陈三槐快步上前,看清了那些卷宗上的名字。大部分都带“刘”字后缀,和太爷爷账户一样。有的已经烧到一半,只剩半页残片还在挣扎。
“停下。”他说。
孙不二立刻启动香炉,调至极寒态。白雾喷涌而出,撞上熔炉外壁,发出“滋”的一声,炉体表面迅速结出一层霜。
火势缓了下来。
林守拙趁机动手。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空白宣纸,放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念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纸张自动折叠、翻转、成型,最后变成一册厚书,封面写着“生死簿”,连印章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替身术。”他说,“我只能骗它三分钟。”
他把假簿推向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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