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背。“你们两个孩子,怎么会和一群血脉者混在一起?”
这只手的主人是他们的护送者之一 —— 一个身材瘦削、脸上布满日晒斑的女人。和他们在这一带见到的大多数士兵一样,她穿着一件棉甲,胸前、前臂和小腿处配有青铜护甲。头盔用一根皮绳系在脖子上,手臂和长矛杆上缠着一条黄布,表明她是贝拉尔家族的家臣。
当这对双胞胎、另外八名猎手和他们的狗走到那条横贯中心腹地的残破树木带尽头时,他们抵达了贝拉尔家族补给车队的尾部。斯蒂奇告诉他们,补给车队有明确的尾部是很不寻常的,但她推测,这可能是为了让军队先确保路线安全,再正式推进。
达什原本以为,皮勒队长会选择更隐秘的方式接近,没想到他直接向守卫车队的士兵表明了身份,并提出要面见将军。在被十二名完全清楚自己无法牵制六名血脉者的步兵看守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得到了一支相当规模的护送队,被带出森林,朝着尖塔城的方向走去。
他们亲眼目睹了神明留下的毁灭痕迹。
作为一名足湾居民,十三年来,达什见过太多恐怖的景象:肮脏的街道上,泥土与怪兽的脓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恶臭;街道上散落着怪兽的尸体,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少数没有碎片、碎石或血肉的地方,能看出曾有人倒下,后来被拖走;鲜血溅满了城郊。
当年,大人们刻意不让这对双胞胎靠近瘟疫蔓延的街区,但他们还是参与了搬运尸体的工作。尽管脸上裹着浸有香精油的布料,全身穿着厚厚的衣物,也无法掩盖那些布满异常红黄斑纹皮肤的脓疱。死者的皮肤坚硬无比,但即便隔着手套,达什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惊人的热度,仿佛即便死亡,他们也仍在奋力求生。
即便如此,达什也清楚地知道,他所见到的只是被 “净化” 后的真相。他们没有参与战斗,也没有清理最初的尸体。
蜥蜴神寄生虫肆虐后,他们看到的是逐渐变冷的病人尸体;而在这里,他们起初甚至没有注意到渡鸦陵墓的残骸。
一开始,这对双胞胎以为那些白色的轮廓是奇怪的岩石构造 —— 就像荒原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他们当时正专注于在烈日下推着空车前行,身体的疲惫让他们无暇顾及周围。直到萨什捡起一块绿色的石头,随手把玩时,一切才豁然开朗。
那些斑驳的绿色碎片并非奇特的岩石。那些白色的碎石堆也并非自然形成。那些相互交错、棱角分明的浅色构造,根本不是山脉。脚下嘎吱作响的碎片,也不是碎石。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墓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最终汇聚成一具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扭曲变形的骸骨。
关于这具骸骨生前的记忆,幸好已被时间冲淡:他模糊记得自己吊在一个温暖的躯体前,周围充斥着喊叫、尖叫和金属的刺耳摩擦声,头顶是一片猩红的天空。妈妈和那个渡鸦血脉者从未再多说过关于它的事情。
这两次经历都有着各自独特的悲剧色彩,对于尚未成年的他来说,太过沉重,难以理解。
而他们此刻行走的地方,根本算不上悲剧 —— 缔造这一切的人,不配拥有 “悲剧” 这个名号。
这只是一个用人类血肉谱写的残酷玩笑。
“别看。” 斯蒂奇严肃地告诫他们,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但他们的老导师向来身材矮小,如今她的话,对他们的约束力也大不如前。
他们还是看了。即便他们努力想要避开,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也让人无法忽视。
尸体被堆成一座座小山,有些是被人类的手小心翼翼地堆放起来的,但大多数都像是被某种巨大的风暴卷到一起,破碎的肢体与同样断裂的木头、布料或矛木混杂在一起。奇怪的是,这些尸堆都沿着尖塔城塔楼废墟的直线分布。尸体碎片像被孩子发脾气时扔掉的玩偶,个个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的血肉,而非木头碎片或布料线头。寒霜的低温抑制了大部分恶臭,但腐烂的气味依然无处不在。清晨的空气中,血液仍在融化。
达什能看出,这里曾经是环绕尖塔城东、西两侧的巨大营地的一部分。人类生活的一切痕迹都留在这里:破碎的平底锅、石斧和刀具、木制小饰品和编织挂毯;偶尔能看到几具尸体仍紧紧相拥,即便被掩埋在死亡的废墟之下;如此大规模的人类伤亡,其惨烈程度和被漠视的态度,令人难以置信。
大约在走了五十步左右,萨什开始哭了起来。斯蒂奇的脸色苍白而憔悴。六名血脉者脸上表情各异:皮勒队长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奥尔加咬紧牙关,沉重的脚步让脚下的鲜血溅起;芬克捂住口鼻的手,不停地敲击着。
达什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某个瞬间,他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那个女人的问题依然在他耳边回响: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个远离家乡、寒冷而孤独的地方。
他擦了擦嘴,挺直身子。“我们是追踪者。”
士兵的嘴张了张,又闭了起来。她拍了拍两人的背。“那你们小心点。” 她粗声说道,“和渡鸦神的余孽纠缠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对双胞胎只能点头,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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