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碎了回忆的涟漪,前方,营区熟悉的轮廓终于在苍茫的暮色中浮现。了望塔的剪影,铁丝网冰冷的反光,营房排列的肃穆线条……一股属于军营特有的、混杂着钢铁、机油、汗水和纪律的冷硬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人从离别的温情与伤痛中剥离,重新投入现实的寒流。
归途的终点到了,但另一场无形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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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区大门在沉重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哨兵持枪肃立,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风尘仆仆的三人两骑。例行检查简短而冰冷,当哨兵的目光落在陆建国左臂明显不自然的姿态和苍白的脸色时,微微停顿了一瞬,但并未多问,只是抬手示意放行。纪律的冰冷触感,瞬间取代了归途上那点微弱的暖意。
陆建国三人牵着马,踏着营区硬实的水泥路面,走向团部。沿途遇到的零星战士,目光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距离感。任务逾期未归,身负不明伤势,这些本身就是需要解释的“问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团部值班室的门敞开着,透出明亮的灯光和一股淡淡的劣质烟草味。值班参谋姓张,是个方脸阔口、神情严肃的中年人。他正俯在桌上处理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如探照灯般扫了过来,在陆建国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报告!”陈大雷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打破了室内的沉闷,“侦察班陈大雷、李铁牛、陆建国,执行渗透侦察任务完毕,请求归队!”他刻意省略了王强的名字和陆建国受伤的具体细节。
张参谋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他的视线在三人疲惫的面容和陆建国刻意挺直却难掩虚弱的身形上来回逡巡,最后定格在陆建国脸上。
“任务报告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陈大雷立刻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任务报告,双手递上:“报告参谋,任务报告在此。我方成功渗透至敌后预设坐标点,完成地形测绘及火力点标注,遭遇小股敌人巡逻队发生交火,击毙三人,我方……王强同志腿部负伤,已由地方公社卫生所转送师部医院。陆建国同志在掩护撤退时左臂被流弹擦伤,经地方群众简单处理,现已无大碍。”
“擦伤?”张参谋接过报告,并未立刻翻看,目光锐利地钉在陆建国的左臂上,“陆建国,把袖子卷起来。”
命令简洁,不容违抗。空气瞬间凝滞。
陆建国心头一凛,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沉默地抬起右手,用牙齿咬住左臂那过于宽大的袖口边缘,用力向上卷起。动作牵扯到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密集,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染血的、略显肮脏的绷带暴露在值班室刺眼的灯光下。绷带包扎的手法带着一种原始的生疏感,显然不是出自专业医护人员之手。张参谋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眼神变得更加严厉。
“这叫‘擦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质疑,“包扎如此草率!卫生员呢?立刻去卫生队彻底检查处理!任务逾期、擅自行动、伤员处置不当……陈大雷,你们班的问题很严重!”他的目光扫过陈大雷和李铁牛,“归队后,禁闭三天,深刻反省!陆建国,伤情稳定后,单独向我报告任务全过程细节!现在,立刻去卫生队!”
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锤砸下。禁闭、反省、单独报告……每一个词都蕴含着后续严厉审查的可能。任务虽然完成,但过程显然充满了不被认可的“变数”,尤其是陆建国这身伤和“地方群众”的介入。
陈大雷和李铁牛挺直腰板应道:“是!”眼神中却难掩沉重。陆建国放下卷起的袖子,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再次感受到胸口那包药粉硬实的棱角。娘的药在身,娘的算筹在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痛楚和面对审查的不安,同样挺直脊背,沉声应道:“是!”
他没有立刻解释,也没有争辩。军营的纪律如同寒铁,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带来更深的猜忌。他需要时间,需要伤口愈合的力量,也需要在娘那无声的“算筹”智慧指引下,找到应对这场“暗涌”的最佳方式。他转身,迈着尽可能平稳的步伐,在张参谋审视的目光中,和陈大雷、李铁牛一起,走向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卫生队。每一步,左臂的伤口都在叫嚣,胸口那包小小的油纸包,却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磐石,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沉静的定力。算筹无声,烽烟暂歇,但军营的寒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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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的春天,来得迟缓却坚定。屯口马蹄踏出的深痕,被几日暖阳和几场细密的春雨悄然抹平,融入了翻浆的泥泞。屯子里那股因离别和风波而凝滞的空气,也如同解冻的溪流,在春耕的忙碌中重新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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