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重新扛起了生产队长的担子,吆喝声在清晨的薄雾里格外响亮:“都麻利点儿!节气不等人!二道梁子那片坡地,今儿个必须把茬子刨完!赵老栓,你带人去西沟把去年淤的水渠清一清!刘家媳妇,领着妇女队把选好的苞米种再筛一遍,瘪子一粒都不能要!”
屯子里重新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嘈杂:铁锹锄头撞击冻土的闷响,老牛拉着犁铧的喘息和吆喝,女人们选种时的絮语和偶尔爆发出的清脆笑声。泥土解冻后的湿润气息、牲畜粪便的气味、草木萌发的新鲜味道,混合在微凉的春风里,是屯子一年初始的希望。
苏禾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寻常的轨道。看青棚里,药香依旧,但不再是为救命的煎熬,而是日常晾晒草药的淡淡芬芳。她依旧沉默寡言,步履平稳地穿梭在屯子与她那片小小的药圃之间,偶尔被刘寡妇或别的妇人叫住,询问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她便用最简洁的话语指点一二,或是从藤条药箱里包一小撮对症的干草药递过去。无人再敢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敬畏沉淀在眼神深处,化作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
然而,平静之下,并非全无痕迹。
屯西头,王翠花那间低矮的泥坯房,成了屯子里挥之不去的阴影。门扉紧闭,窗户被破席子堵得严严实实。偶尔,门缝里会传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痴笑,或是陡然拔高的、充满惊恐的尖叫,划破屯子午后的宁静,让附近干活的人心头一悸,面面相觑,随即又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挥舞起手中的农具,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祥的声音隔绝在外。赵老栓彻底没了往日队长的威风,腰背佝偻得更厉害,每日沉默地跟着下地干活,收工后也只是闷头回家,对那个疯了的妻子不闻不问。王翠花成了屯子里一个活着的警示,无声地提醒着那场已经“盖棺定论”的风波背后,可能潜藏的、未被言说的秘密和她发疯前那句令人心悸的“他回来了”。
这天晌午,日头暖融融地晒着。苏禾正蹲在自家院墙根下,整理着刚从药圃采回的几株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柴胡。阳光落在她枯瘦却灵巧的手上,落在那些根须虬结的草药上。
“苏禾婶子!”一声带着喘息的呼唤传来。
苏禾抬起头,见是刘寡妇的儿子,一个十二三岁、名叫石头的半大孩子。他跑得小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娘…娘让我给您送点东西!”石头跑到近前,呼呼喘着气,把那个小布包不由分说地塞进苏禾手里。布包温热,散发出一股新鲜玉米面烙饼的甜香。
“娘说,谢谢您上次给的那个…那个治拉肚子的草根,弟弟吃了就好了!这是今早新烙的,您尝尝!”石头说完,不等苏禾反应,又像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跑了。
苏禾拿着那温热的布包,站在原地。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布包粗糙的纹路上,又缓缓移向屯西头那间死寂的泥坯房。王翠花那晚惊恐扭曲的脸庞和那句“他回来了”的尖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她沉默地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温热的表面。然后,她转身,走回看青棚,将布包放在炕沿上。她没有立刻去吃那饼,而是走到墙角,打开了那个破旧的藤条药箱。她没有去碰最底层油布包裹的匕首和归匣的算筹,而是在中间一层,拿起几根晒干的、颜色深褐的根茎——那是宁心安神的远志。
她枯瘦的手指捻动着这几根其貌不扬的草药,动作平稳,眼神却比平日幽深了几分。片刻后,她取过一张干净的油纸,将这几根远志仔细包好,系紧。然后,她拿起炕沿上那包尚带余温的玉米饼,步履平稳地走出了看青棚。
她没有走向刘寡妇家,而是径直走向屯西头那间被阴影笼罩的泥坯房。
泥坯房前一片狼藉,门口扔着些不知谁家施舍的、早已冰冷的残羹,散发着隐约的馊味。苏禾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屋内静悄悄的,仿佛刚才那声尖叫只是错觉。
苏禾没有敲门,也没有呼唤。她只是弯下腰,将手中那包温热的新鲜玉米饼,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还算干净的门槛旁边。然后,她直起身,又将那个包着远志的小油纸包,压在了玉米饼的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路过放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转身,沿着来路,步履依旧平稳地往回走。深潭般的眼底,倒映着屯子里忙碌春耕的景象,也映着身后那扇紧闭的、死寂的门扉。阳光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也落在那包放在疯妇门前的、带着暖意的食物和安神的草药上。
算筹无声,归于匣中。但属于一个医者的“算”,对生命本身的关照与平衡,从未停止。药香弥漫,春耕继续,而那扇紧闭的门后,是依旧混沌的黑暗,还是终将被一丝微弱暖意撬开的缝隙?无人知晓。苏禾的身影融入屯子忙碌的底色,如同她来时一样安静,只留下门槛旁那两份小小的、沉默的馈赠,在初春微凉的空气里,散发着属于人间的、微弱却坚韧的温度与苦涩的清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退休满级大佬的养崽日常请大家收藏:(m.20xs.org)退休满级大佬的养崽日常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