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粒敲打着破窗纸,发出细碎而恼人的声响。昏暗的土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灶膛里跳跃不定的柴火和炕头那盏豆粒大小的油灯。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味、血腥气,以及一种紧绷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许明夏躺在炕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还算干净的干草。她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看不到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随着颈侧和腹部的伤口流逝殆尽。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已经被老郑叔用烧酒清洗过,敷上了厚厚一层捣烂的止血草药,再用相对干净的粗布条紧紧缠绕包扎起来,但暗红的血渍依旧不断缓慢地洇透出来,在白布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刺目。她的腹部同样被层层包裹,同样有暗红的血渍在缓慢扩散。每一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轻微的抽搐,眉头痛苦地紧蹙在一起,干裂的唇瓣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微弱破碎的呓语。 “冷…好冷…柱子…钥匙…毁了它…”
声音破碎颤抖,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陈铁柱跪坐在炕沿,紧紧握着许明夏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的手。他的眼眶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嘴唇因为长时间紧抿而开裂出血。两天两夜了!整整四十八个时辰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他看着爱人生命的气息如同指间的流沙般一点点微弱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它勒碎! “明夏…坚持住…我们在…我们在…” 他不断地、嘶哑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将许明夏冰冷的手掌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温暖她,尽管这举动渺小得近乎徒劳。
老郑叔坐在炕沿的另一边,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他那布满沟壑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许明夏颈间和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粗糙的手指不时小心翼翼地按压伤口周围的皮肤,感受着那不祥的肿胀和温度变化,每一次按压都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分。 “不行…伤口里头…” 老郑叔的声音嘶哑沉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的气息,“寒气太重…那鬼地方的低温…冻伤了根本!止血药压不住里面的溃烂…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渗出来的…已经不是新鲜的血了…” 他艰难地吐出那个可怕的字眼,“是脓…带着败坏的腥臭味…这是…坏疽的征兆啊!” 坏疽! 这两个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陈铁柱的心口!砸得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缺医少药、环境恶劣的敌后,受到深度冻伤和严重污染的开放性伤口一旦出现坏疽,几乎就等于宣告了死刑!寒气入侵血脉,肌肉组织坏死,细菌疯狂滋生,最终引发无法控制的高热和败血症… “郑叔!求您!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陈铁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郑叔,里面充满了近乎疯狂的恳求和绝望。他不能失去她!绝不能! “磺胺…盘尼西林…” 老郑叔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浑浊的目光扫过自己那个早已空空如也的药材袋,里面只剩下几味寻常的消炎草药,“…最后一丁点…前天给那位长官(陈默函)用了…顶住了他腿上的感染…现在…是真没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膝盖,骨节发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淹没整个土屋。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守在屋角的村民们默默垂下了头,几个妇人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响起。连躺在炕上、同样重伤未愈、靠着墙壁坐着的陈默函,此刻也紧抿着苍白的嘴唇,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许明夏颈间那不断洇开的暗红,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破旧棉袄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知道,那个在冰河上抱着陈铁柱、在冷冻库里悍不畏死扑向“冰棺”的女人,她的生命力正在最残酷的方式流逝。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即是两长一短急促的敲门暗号! “是老冯!” 守在门边的村民“铁柱”(本家汉子)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打开了门! 一股刺骨的寒风猛地灌入屋内。一个浑身落满雪花、穿着破旧棉袄、拄着拐杖、右腿裤管空荡荡的老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交通员“瘸腿老冯”!他头发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冰凌,脸色冻得青紫,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赶回来的。他一进屋,顾不上喘息,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急切地扫向炕上的许明夏,看到她那惨烈的状况,浑浊的眼中瞬间充满了焦虑和痛楚。 “药…药…” 老冯的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他哆嗦着,用那只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破棉袄最贴身的内袋!摸索了好几下,才极其郑重地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了好几层、火柴盒大小的东西! “老冯!你…” 老郑叔猛地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油布包,声音都变了调!他知道老冯这一趟进城有多危险! “快…快给她用…” 老冯将油布包塞到老郑叔布满老茧的手里,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框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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