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散了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燥热。林惊澜的心重重沉下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深切的恐惧。 “我不知道……”他痛苦地摇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师伯他…只说了一个‘三’……然后就……”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砾，“他看着我…那眼神…很害怕…很不甘…他要我记住…可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巨大的困惑和无能为力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身体因为寒冷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抖得更厉害。 “三……”少女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秀眉锁得更紧。她来回踱了两步，湿透的靴子踩在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似乎在脑海中飞速检索着与这个数字相关的所有可能。 “‘三’？第三个潜伏的刺客？还是指…”她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抬头看向林惊澜，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如电的精光，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关键的信息。“‘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林惊澜茫然地重复，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无比陌生。 “‘三月初三’！”少女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却又更加凝重的意味，“那是金陵城每年一次的盛大花朝节！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林惊澜震惊的脸，“今年是三月初三，更是永乐皇帝御驾金陵、祭祀孝陵的大典之日！举国瞩目！” 永乐皇帝！朱棣！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引爆的霹雳，狠狠地在林惊澜的脑中炸开！瞬间撕裂了禅院的血腥迷雾，将玄慈师伯临终那刻骨铭心的恐惧眼神，与四年前那个改变他命运和整个林家的血色之夜，紧密地、残酷地联系在了一起！ 四年前，靖难之役的尾声，也是在一个临近节日的夜晚…金陵城…林府…那场毫无征兆、惨绝人寰的屠杀…忠仆阿福叔临终前染血的托付…“他们要什么东西…老爷不肯交…”那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着他的心！玄慈师伯那指向他、充满警示和恐惧的眼神，与阿福叔染血的手重叠在了一起！一种冰冷的、令他毛骨悚然的巨大阴谋感，如同一张无形而黏腻的蛛网，瞬间将他紧紧缠绕！ “你是说…他们要在三月初三…皇帝大典上…动手？！”林惊澜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了调，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少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沉重的压力，“但这时间点…太巧合了！玄慈大师拼死留下的线索绝不会无的放矢！金陵…皇帝的御驾…这盘棋太大了！他们不惜暴露在少林的眼线，不惜动用秘毒围杀我们，就是要掐断所有可能泄露这个秘密的线索！林惊澜，你身上的秘密，或者说你林家守护的秘密，恐怕就是这把打开惊天棋局的钥匙！” 她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林惊澜的心上。家仇！灭门！血债！师伯的牺牲！寺院的危机！天下的大乱！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血泪，在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漩涡中心——金陵城！永乐皇帝的御驾！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低沉、肃穆、穿透力极强的钟声，遥遥地从少室山巅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不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悯，直抵人心深处。 林惊澜猛地抬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那是少林寺的方向！ 钟声持续敲响，一共九响！ 九响！肃穆而悲怆！这是少林寺的最高丧钟！唯有方丈或首座一级的高僧圆寂，才会敲响九声！ 玄慈师伯圆寂的讯息，已然传遍全寺！ 巨大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惊澜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混杂着脸上的河水、血水和泥土，汹涌地滚落下来。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哽咽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剧烈地颤抖着。玄慈师伯那宽厚的身影，那挡箭时决绝的眼神，那临终时指向他的手……一幕幕在眼前闪回，痛得他无法呼吸。 少女看着林惊澜悲痛欲绝的样子，紧抿着唇，眼神复杂。戒备、审视、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在她眼中交织。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非常小的、紧紧密封的皮囊。她拔掉塞子，一股浓郁刺鼻的酒味立刻弥漫开来。她小心地倒出一点在掌心，然后毫不犹豫地按在了自己手臂外侧那道被岩石划开的伤口上消毒。 剧烈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倒抽了一口冷气，但动作丝毫未停。随即，她又将皮囊递向林惊澜，声音依旧清冷：“寺里的丧钟…喝一口，驱寒，也压一压毒素。” 林惊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下意识地接过那小小的皮囊。浓烈的酒气冲入鼻腔，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着皮囊口狠狠灌了一大口！ 如同吞下了一团滚烫的火焰！辛辣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灼至胃部，所过之处如同刀刮！他猛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更是汹涌而出，咳得撕心裂肺，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奇异的是，那股灼热过后，一股暖流从腹中升起，迅速驱散了四肢百骸的一部分冰冷僵硬的感觉，连脑中那阵阵眩晕的麻木感似乎也被这灼烈的刺激压下去了一些。 剧烈的咳嗽稍稍平复，林惊澜抬起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月光下的少女。她正撕下衣襟内衬较为干净的部分，用力扎紧自己手臂的伤口，动作干净利落。月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紧抿的唇角透着一股倔强的忍耐。那刚灌下去的烈酒仿佛在他体内点燃了另一把火，混合着之前伤口被吮吸时的悸动、此刻的悲痛、以及那悄然滋生的、不该有的情愫，在他混乱的心湖里掀起更加汹涌的波涛。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你…你是谁？为什么…三番两次帮我？”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烈酒造成的哽咽感，但眼神却异常执拗地盯着她。 少女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头，对上林惊澜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充满疑惑、戒备却又隐含一丝脆弱的眼睛。月光如水，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中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审视，有挣扎，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沉默了足有几息。山涧的水声潺潺，远处寺院的丧钟余音似乎还在群山回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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