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梨香院暖阁那冰凉的黄铜门环时,我几乎站立不住。里头压抑的低语、瓷器轻碰的脆响,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都像冰冷的藤蔓缠住我的脚踝。紫鹃搀着我的手臂,声音发颤:“姑娘,您稳着些…”
门被琥珀姐姐从内拉开一道缝。她素来是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此刻眼底却铺着一层薄冰,眼角带着未干的湿痕。“林姑娘,”她声音压得极低,侧身让开,“二爷…不太好。”
“不太好”三个字砸下来,我眼前猛地一黑。踉跄着跨过门槛,暖阁里炭火烧得旺,空气却凝滞得如同腊月里冻实的河。贾政叔父背对着门立在榻前,宽阔的脊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微微发抖。王太医花白的头颅低垂着,对着榻上无声无息的人影,沉重地摇了又摇。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直直落在榻上。
瑛哥哥躺在那里,盖着锦被,却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那张曾令金陵女儿心折的容颜,此刻灰败得没有一丝活气,连唇色都褪成了冬日枯草的灰白。细密的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渗出,滑落鬓边,洇湿了鸦青色的枕衾。他眉心蹙着,即便在无边的昏沉里,那痛楚也如影随形,刻在深深的褶皱里。
“脉象沉涩滞缓…”王太医苍老的声音像钝刀子割着心口,“毫无生机勃发之兆…如同精气神魂被抽干,沉入了万载寒潭…”
寒潭!又是寒潭!
那冰窟般的潭水仿佛瞬间将我吞没!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冻得我牙齿打颤。眼前是他在朱雀阁灼人的烈焰里,用尽最后气力将我狠狠推开的背影;是寒潭深处,他身体僵硬冰冷,手腕脉搏微弱得几乎断绝,唯有被我死死抓住时,那指尖一丝微弱到几乎错觉的颤动…
“瑛哥哥!” 一声呜咽撕破喉咙,我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榻边。手指颤抖着,想拂去他额上冰冷黏腻的汗,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只触到一片骇人的冰凉。那寒意顺着指尖直刺心窝,痛得我蜷缩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我泣不成声,所有的坚强在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模样时碎成齑粉,“寒潭不是救回来了吗?不是都救回来了吗?” 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同样苍白憔悴、颈间冰蓝纹路幽微闪动的宝钗姐姐,“宝姐姐,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宝钗姐姐坐在榻尾的绣墩上,水青色的衫子衬得她脸色也如同初冬的新雪。她并未看我,目光只凝在贾瑛灰败的脸庞上,深潭般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冰雪,沉静得令人心悸。她慢慢抬起手,莹白的指尖隔着锦被,虚悬在贾瑛心口的位置,并未触及分毫。那颈间的冰蓝纹路随着她的动作,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明灭了一下。
“寒潭水至阴至寒,他以冰髓之力强行逆转生机,护你我魂魄不散,已是逆天而为。” 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冰珠子落在玉盘上,听不出情绪起伏,却字字扎进我心里,“心脉重创,神魂几近枯竭。如今…不过是靠着那一点未散的冰髓本源,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最后一口气!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我魂飞魄散。我死死抓住锦被的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他流逝的生命。“不!不可以!” 我嘶声喊道,泪水汹涌得模糊了视线,“王太医!求您!用最好的药!人参!鹿茸!灵芝!只要能救他,倾家荡产我也…”
“林丫头!” 贾政叔父猛地转过身,声音沙哑得厉害,那双素来威严的琥珀色眼瞳布满血丝,痛苦如同实质,“若有药可医,我何至于此!太医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暖阁里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再次将我淹没。
“也许…还有一个法子。” 一直沉默如冰的宝钗姐姐忽然开口。
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她缓缓收回虚悬的手,指尖拢回袖中,目光依旧落在贾瑛脸上,平静无波。 “寒潭之下,并非只有死寂。万物相生相克,其底或有温玉髓心,乃天地间至阳生机凝聚而生。若能在三日内寻得此物,或可温养他枯竭的心脉,引魂归位。”
温玉髓心? 一丝微弱的火苗在我死寂的心底燃起。“在哪里?寒潭底吗?我去!” 我挣扎着就要起身,哪怕再跳进那刺骨寒潭千次万次,我也要去!
“痴儿。” 宝钗姐姐终于抬眼看我,那目光清冷透彻,带着一丝洞悉的悲悯,“寒潭百丈,暗流汹涌,非人力可及。便是水性绝佳之人,也难抵其寒,更遑论潜至深处搜寻一块不知确切所在的玉髓?此法…渺茫如镜花水月。”
刚刚燃起的火苗被残酷的现实一盆冷水浇灭。镜花水月…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我瘫软在地,冰冷的绝望一寸寸冻结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压低的劝阻声。琥珀姐姐快步走到门边,低声询问了几句,面色凝重地回来,附在贾政叔父耳边低语:“四爷,刘姥姥的孙子板儿,在府外后巷跪着,说是有顶顶要紧的事,非要见林姑娘不可,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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