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如同冰冷的链条迅速下达。暖阁内的气氛再次绷紧。金融市场的狙击刚见成效,另一场迫在眉睫的、可能关乎无数平民性命的人道危机阴影,已沉沉压下。
就在这时,角落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哽咽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板儿蜷缩在靠近炭盆的矮凳上,瘦小的身体裹在一件琥珀找来的半旧棉袄里,依旧显得空空荡荡。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粗布包袱,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着,发出小兽般的呜咽。暖阁的温暖似乎并未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反而让他压抑已久的恐惧和悲痛决了堤。
栖梧心头一酸。这孩子,目睹了昨夜的血腥厮杀,又经历了家破人亡,方才的惊魂一刻怕是彻底压垮了他脆弱的神经。她挣扎着想起身。
琥珀已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声音是罕见的温和:“板儿?怎么了?别怕,坏人被打跑了,这里很安全。”
板儿猛地抬起头,一张小脸布满泪痕鼻涕,冻疮红肿,眼睛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琥…琥珀姐姐…” 他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破碎,“我…我听到…听到冯大哥…说…说城隍庙…要…要疏散…姥姥…姥姥咳得厉害…动不了…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真的没地方去了…”
他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彻底失去最后栖身之所的绝望。鸽子巷的窝棚已成灰烬,城隍庙旁的柴房是栖梧和紫鹃暗中托人给他们祖孙寻的勉强遮风之所。如今连这最后的稻草也要被抽走?风雪严寒,病弱的姥姥…板儿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吞噬了他。
栖梧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她推开薄毯,脚步虚浮地走到板儿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
“板儿,”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冰冷颤抖、紧抓着破包袱的手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我。听我说,刘姥姥和你,不会没有地方去。只要我林栖梧还在,只要荣国府的门楣还立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板儿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中的恐慌并未完全散去,但似乎被这掷地有声的承诺稍稍安抚,抽泣声小了些。
“琥珀姐姐,” 栖梧转头,目光沉静,“立刻让人去城隍庙,务必安全地将刘姥姥转移到府里。收拾出梨香院后面的暖阁,请最好的大夫给姥姥诊治。板儿,” 她看向少年,“你留在姥姥身边照顾她,就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没人能伤害你们。”
“姑娘!” 琥珀眼中露出不赞同。梨香院是贾瑛养伤重地,让外人进来…尤其是这种身份…
“照我的话做。” 栖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目光扫过榻上沉睡的贾瑛和昏沉的宝钗,又落回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的板儿身上,“昨夜若无板儿冒险报信,后果不堪设想。荣国府承他这份情。此刻安置他和刘姥姥,天经地义。”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更显坚定,“瑛哥哥和宝姐姐若醒着,也必会如此。”
琥珀看着栖梧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又看看可怜至极的板儿,终是无声地点点头,快步出去安排。
板儿呆呆地看着栖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和茫然冲击着他,让他一时忘了哭泣,只怔怔地、死死地抱着怀里的破包袱。
栖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吧,板儿。安心待着。”
她站起身,目光转向窗外。风雪似乎暂歇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城南“永固”厂方向的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史鼐潜逃的阴影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商战的硝烟刚刚点燃,更血腥的博弈已在黑暗中蓄势待发。而她,必须守护这暖阁里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守护这两个用生命换来生机的人,守护这萍水相逢、却已千疮百孔的一老一小。
脚下的路,布满荆棘,但她已无路可退。
暖阁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个穿着北静集团安保制服、气质精悍的年轻人立在门口,手中捧着一个造型古朴、镶金嵌玉的保温提盒。 “林小姐,冯总,” 年轻人声音沉稳,微微躬身,“我们董事长(北静王)得知府上惊变,二少爷与薛小姐身体抱恙,特命属下送来一份薄礼。” 他将提盒递向冯紫英,“里面是长白山百年老参熬制的参茸固元汤,野灵芝切片两份,对固本培元、修复元气有奇效。董事长说,聊表心意,望二位早日康复,金陵乱局,还需砥柱中流。”
提盒转交到琥珀手中。栖梧看着那华贵的提盒,心头滋味复杂。北静王这只幕后推手,在最危急关头伸出援手,此刻又送来如此贵重的补品,是雪中送炭,还是…提醒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代价?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暖阁内,温玉髓心散发着融融暖意,抚慰着沉睡的伤者。而窗外的金陵城,风暴眼正在城南凝聚,新的旋涡已然成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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