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和刘姥姥艰难的呼吸声。
许久,宝钗才极其缓慢地抬眼,目光终于落在栖梧的脸上。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无形的疏离冰壁。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如同冰珠落雪地,清晰地响起:
“她…还能撑多久?”
栖梧心头一震,没想到宝钗开口问的是这个。她看着宝钗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实答道:“大夫说…油尽灯枯,就在这几日了。全凭一口气撑着。”
宝钗闻言,长睫极轻微地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她没有再问,只是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掠过板儿小小的身影。寒风从栖梧推开的窗缝涌入,撩起宝钗颊边的碎发,也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
“夜里风寒,窗子关小些。”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随即,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不再看栖梧,也不再看榻上的人,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后暖阁门口。那清冷的身影如同融入寒夜的月光,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幽冷暗香。
栖梧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那句“夜里风寒,窗子关小些”,平淡得如同白水,却在她沉闷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这算是…关心吗?是关心刘姥姥和板儿不要再受寒?还是…仅仅一句淡漠的提醒?她看不透宝钗那冰封湖面下的情绪。但方才宝钗凝视刘姥姥和板儿时眼底那瞬间的微澜,还有这句看似无意的话语,却像一道微弱的晨光,悄然融化了一丝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坚冰寒意。
她默默地关上了窗缝,将刺骨的寒风挡在了外面。暖阁内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点点。她重新走到刘姥姥榻边,看着老人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板儿蜷缩在脚踏上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心头那被瑛哥哥初醒时目光撕裂的伤口,似乎也在这种沉重的现实面前,被一种更宏大、更悲悯的情感悄然覆盖、抚慰。活着,已是艰难。而守护生命本身,或许比执着于儿女情长,更为真实可触。
栖梧轻轻坐回软椅,疲惫地闭上双眼。心口的紫玉传来稳定的温润搏动,如同黑暗中无声的陪伴。窗外,寒夜深沉依旧,但黎明,或许已在悄然孕育。
前暖阁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温玉髓心柔和的光晕无声地驱散着角落的寒意。紫檀榻上,贾瑛的呼吸已变得绵长安稳,眉宇间痛苦的褶皱彻底舒展开来,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梦境。然而,他的眉头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中也被什么所困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了锦被上柔滑的缎面。他似乎对这触感感到安心,紧蹙的眉头略略放松。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而细腻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搁在锦被外的手背。
贾瑛在沉睡中似乎感受到了这触碰。那是一种极为熟悉、刻入骨髓的清冷与柔软交织的触感。是他潜意识深处,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他的手指微微蜷缩,竟无意识地翻转过来,将那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微凉手掌,轻轻握在了掌心。动作带着孩童般的依恋与全然的信任。他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呼吸也更加沉静悠长。
那只被握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僵硬了一瞬。
薛宝钗坐在榻边的软凳上,任由自己的手被贾瑛无意识地握在掌心。她的身体保持着一种近乎静止的姿势,背脊挺直如孤峰上的雪松。清绝的侧脸在温玉髓心的柔光映照下,如同最完美的玉雕,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深潭般的平静之下,似有惊心动魄的暗流在无声涌动。颈间那点冰蓝纹路,幽幽地、极其缓慢地流转着光芒,如同她此刻无法言说的心绪。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如同凝固的时光般,坐在那里。
暖阁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她沉静的容颜上明明灭灭。一个初离死境、沉入深眠,一个耗尽心力、静坐无言。掌心的温度在无声传递,冰髓契约的奇妙联系在静谧的暗夜里无声流淌。那紧握的手,仿佛成了一个孤立于惊涛骇浪之外的、小小的孤岛。隔绝了外界的风雨飘摇,也隔绝了所有难以言说的过往与纠葛。
唯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偶尔带来城南废墟尚未散尽的焦糊气息,提醒着这座看似平静的梨香院,依旧处于风暴的边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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