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治疗此等疳积之证,”祖父提笔蘸墨,那狼毫在宣纸上行走,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切不可孟浪。若一味猛用消导攻伐之药,如同对贫瘠土地强行翻垦,恐更伤其根本;若贸然投以滋腻厚味蛮补,又如对淤塞河道强行注水,反增其壅滞。当以健脾消积为基石,辅以清退虚热、微养阴津。健运脾胃如疏浚河道,开源增流;消食化积如清除淤塞,通利水道;清虚热养阴津则如减少蒸发,添注活水。”
方用参苓白术散合肥儿丸之意灵活化裁,他一边书写,一边为林闻溪细细剖析方义:“太子参性平,益气健脾,养阴生津,力道平和,最宜小儿为君;白术、茯苓助君药健脾益气,燥湿利水为臣;山药、莲子肉甘平,补脾固涩,助运化;山楂、神曲、鸡内金消食化积,开胃增纳,亦为臣药,共奏消补兼施之效;胡黄连、银柴胡,味苦性凉,善清疳热,退虚火,为佐;使君子杀虫消积(备疑虫积);再加少许乌梅、白芍,酸甘合化,敛阴生津,止汗安神,亦为佐助。使以甘草,调和诸药,顾护中州。”
祖父特意停顿,指着方中几味药强调:“此处未用苦寒峻猛之黄连、大黄,恐其更伤稚阳;亦未用地黄、麦冬等滋腻碍胃之品,恐其加重中焦壅滞。所选清虚热、养阴津之药,皆性质相对平和,兼顾小儿‘脾常不足’之体,此正是灵活运用丹溪之学,而非拘泥于成方,谓之‘师其法而不泥其方’。”
妇人拿着墨迹未干的方子,如同捧着希望的甘霖,又仔细记下了祖父叮嘱的饮食调护要点:需以熬得糜烂的米油、清淡的面汤徐徐养胃,逐渐添加少量易消化的肉糜、菜泥,务必戒绝一切生冷、油腻、甜腻的零食杂食,饮食规律,七分饱即止。
数日后,妇人再次携子复诊。那孩子虽仍显瘦弱,但眼神中已有了些许光亮,面色虽未全复红润,却褪去了几分萎黄,多了些许生气。妇人喜形于色,言说孩子食欲渐开,夜间安睡了许多,盗汗亦减。祖父面露欣慰,根据脉象舌苔的细微变化,将方剂略作调整,去胡黄连之清泻,稍增山药、扁豆之健脾,嘱其继续耐心调理。
林闻溪站在一旁,看着那孩子依偎在母亲身边,偶尔甚至会好奇地偷偷打量药柜上的铜环,与数日前那蔫蔫的模样已判若两人。他心中对祖父那洞察幽微、辨证精准、用药轻灵的医术,涌起更深的敬佩。丹溪翁那“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八字真言,不再仅仅是书页上的抽象理论,而是化作了眼前这重新焕发生机的幼小生命,化作了祖父笔下那充满智慧与温度的方剂。他朦胧地感知到,医道的至高境界,或许就在于这般动态的平衡、因人而异的调和,以及对生命脆弱与韧性的深刻理解与温柔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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